第4章 卖牛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家里养牛。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又雇不起车马去田间劳作，所以爷爷只好自己养牛，它可以犁地，它可以载物，它还是母牛可以生小牛。

        印象里最早养的是一头土黄色的母牛，这头牛直到离开我家，大约已经十多岁了，比当时的我年纪大，确实是老了。

        那是一个初秋的早上，我大约是五六岁的样子。我照旧是睡得很晚起得很晚（因为以前农村上学是要7岁才能上学前班），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射进了屋子里，家人已经把窗帘都给拉开了，我用手挡了一下，让自己清醒过来。环顾一周家里人都不在家，都出去了。我掀开被子起来，洗了洗脸，准备去锅里找些能让我填饱咕咕直叫的肚子的食物。（家里人知道我小孩要多睡觉，所以一般不叫醒我，只会在锅里给我放一些吃的，醒了自己去吃。）

        我刚把大锅的锅盖挪出一点小缝隙去抓那个馒头，就听见大门口有人在喊：“家里有人吗？”

        我打开房门想确认一下是谁？只见院门外站着两个四五十岁的男人，那黝黑的皮肤定是常常暴露在阳光下面干活晒的，都带着亮光。

        我扯开了嗓子问:“你们找谁啊？”（大人不在家看到生人得要有底气，那是我自认为的。）

        男人答：“你家大人在不在家啊？我们找你的爷爷？”

        （给你们解释一下，不达的农村，通讯和买卖基本就是人来家里问。爷爷是当家的，而他们也是一路打听来的，自然知道了家里当家的是谁。）

        我说：“我爷爷不在家，你等会，我喊一下。”

        俩男人还是站在院门外，因为老黄牛也栓在院门外，正在吃草。

        我拿着刚咬了一口的馒头，蹦跶的就出去一顿喊，这时在下园里干活的爷爷应了一句：“干什么啊，大呼小叫的。”（当家的爷爷在我们小辈的面前是很有威严的，说话总是带着那种教育的腔调。）

        我说：“爷爷，家里来人了，你回来看看吧，说是找你的。”

        小孩子传话就是这样，一五一十。

        爷爷当时六十多岁，早年干农活累的腰背都有些微驼了。用他常年习惯的姿势，把双手都背在腰后面，就回来了。

        看见俩个男人，爷爷就问：“你们俩找我什么事情啊？”

        男人说：“听说你家有牛，过来看看你家卖不卖？你家这牛还行，现在卖的话能卖个几百块钱。”他边说边瞅着老黄牛，还动手摸摸牛的脊背，看看它的肉感。

        其实你们不知道，来的俩个人是牛贩子，他们买牛不是回去干活，而是杀掉就吃肉了。

        他们聊了一会，爸爸和奶奶也回来了。爸爸和奶奶都是极其念旧的人，以至于听到卖牛都会有些不舍，毕竟这是一头为家里做了无数贡献的老黄牛。它下田犁地，它驼车载物，它还为家里生了小牛，这十几年在家的日子，它的贡献真的很大很大。而我，在他们每每歌颂老黄牛的奉献精神的时候，也被感染要感激感恩这头老黄牛。

        我也听见了，我开始哭，我大喊：我们不卖牛！你们走！

        老黄牛，今年十多岁了，它拉不动犁了，它载不动车了，它也不能再生小牛了，它真的老了，甚至连吃草都嚼不动了。我看到它在流眼泪。它的眼睛，大大的，双眼皮，长长的睫毛。可眼泪就那么顺着眼睛顺着鼻梁内测流下来，长长的两行，仿佛知道了自己将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看起来是舍不得，抑或是伤心。可是谁能解释动物的感情呢？为什么它们会流泪？

        对于小孩的我没有想那么远，我只知道我舍不得它，看着它流泪就是难过。我扯开了嗓子的哭喊，但并没有什么用。

        听我妈说我是哭的昏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老黄牛已经不在了。我醒来还是哭，看着家里人那一个一个也是不舍的脸上，我知道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接下来的几天，全家都是在我想起老黄牛就会哭，其他人每每都在一一列举老黄牛的过往功劳贡献中度过。

        这大概就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知道分离的滋味的时刻。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这根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吃肉的人们常说牛羊一刀菜，养活就是为了吃肉，杀了也没什么特别一样。

        可是老黄牛在我们家真是有贡献的，所以我们不舍得，所以我还会记得它流泪的眼睛，所以我还是难以忘记。

        谢谢那头曾经为家里做贡献的老黄牛！奶奶常说，懂得感恩，善待万物！可我觉得有些遗憾，就连它的离开都是在为家里做贡献。我常常想，如果不卖它，它会怎么样？可我又不敢想，因为必会痛过那次离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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