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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红烛


朱标扶了潇虹下马车,仪华陪伴霖铃进场,朱樉来者不拒,敬他的酒通通喝下。观音奴蒙红盖头,身边无一个草原上的侍女。新拨给服侍观音奴的侍女名叫流云,此刻正恭顺低首,“娘娘,可需要奴婢为您拿些吃食。”观音奴摆摆手,“不必了,不能坏了规矩。你从前是哪里服侍的?”

        流云看不到观音奴的表情,更猜不出来这位新主子有什么想法,只按规矩回答,“奴婢从前是侍奉秦王殿下的。”观音奴满意一笑,“那倒是正巧。殿下可有为你赐名?”流云低眉敛目,“殿下为奴婢赐名流云,娘娘若是不喜欢,可以给奴婢另行赐名。”观音奴不知道流云此名是为了和霖铃的侍女流心相对,有心讨好朱樉,“既是殿下所赐,便不必改了。”

        皇帝皇后并未亲临,指派了贴身的宫婢赐下物品,说是不令小辈们拘束。朱棣悄悄摸过去,按下朱樉倒酒的手,“二哥,别喝了,敬酒的人已经被我打发走了。”朱樉挑眉,“要喝的,怎么能不喝呢,不喝怎么过得去今晚这一关。”朱棣见无计可施,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弟弟陪二哥一起喝。”满饮了一杯。

        朱樉被紧烈的西风一吹,倒有了几分清明,“四弟的好意我都明白,要是连你也醉了,父皇母后那里便不好交代了。”朱棣不听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二哥不停,弟弟也不会停。”朱樉无奈摔了酒杯,“哥哥听你的就是。”朱棣托下巴看向朱樉,“二哥,情之一字,当真如此折磨人么。”

        朱樉醉后吐真言,“四弟,你不知道,我最伤心的是,父皇为了政权的稳固,根本不顾我这个亲儿子的感受。他只道我是被儿女情长绊住了脚,却不知我与铃儿的真心。”朱棣捂上朱樉嘴巴,又做贼心虚地环顾四周,“二哥真是醉了,连父皇的坏话也敢说。”朱樉定定道,“醉了么?醉了吧,醉了好,醉了好。”朱棣不忍朱樉伤情,压低声音,“二哥,邓姑娘正看你呢,别让关心你的人担心啊。”

        霖铃不由自主地痴痴望向朱樉的方向,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仪华扶住霖铃,“姐姐,我们不要看了,找个理由告退吧。”霖铃却不依,眼神迷蒙,“不,我要看,阿樉这么重要的时候,我怎么能不在呢。”潇虹环视一圈侍奉的宫人,宫人们皆低下头不敢看,“邓妹妹要看,便让她看吧。也许看够了,就能死心了。”

        朱樉霖铃的目光相对,霖铃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唰地流下来。朱樉腾地就要站起,被朱棣死死按住,“四弟,你这是做什么,没看见铃儿都哭了么。”朱棣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二哥,就算你去了,又能如何呢?能让邓姑娘嫁给你么?”朱樉强自争辩,“可我至少能让她少伤心一点儿。”朱棣摇摇头,“不,你做不到。邓姑娘处有大嫂和徐姑娘看着,她们了解邓姑娘。就算二哥不要名声,不管二嫂的感受,难道还能舍了邓姑娘的名声?”

        朱樉颓然坐下,又任性道,“不许你叫她二嫂,她不是你二嫂。”几次出游,二哥与邓氏打打闹闹好不快活,自己和徐姑娘也有赖二哥牵线,想至此处心蓦地一软,“好,我不叫便是。只一点弟弟要提醒你,秦王妃也是个可怜人。”朱樉提及观音奴,语气愤恨,“她可怜?你知不知道,铃儿几次与她见面,都被她刁难。我给过她机会,让她另觅良婿,是她不肯的。”

        朱标时时留意朱樉这边的状况,也掐准了朱樉的命脉,派人传话,“父皇是怎样的性子,二弟应当清楚。到时候纵然二弟无事,邓姑娘也会背上魅惑皇子的罪名。”行为能够控制,心思难道也能控制么?朱樉的倔脾气随了朱元璋,只要霖铃不曾放弃,朱樉便打定主意要坚持到底。

        朱樉醉醺醺地被朱棣送进新房,朱棣拱手冲观音奴一礼,“劳烦王妃照料二哥了。”观音奴欲要叫住朱棣,问问为什么不唤她二嫂,又怕是朱樉的意思惹了他不快。观音奴扶了朱樉坐下,“流云,给殿下拿秤子来。”扭头一瞧,朱樉早已呼呼大睡。流云知趣退下,观音奴摇晃朱樉,“殿下,殿下醒醒,礼还没有行完呢。”无奈朱樉已从周公处见霖铃了,顾不上这里的一摊事。

        观音奴心情不豫。谁家夫婿如他这般,新娘子的盖头还没有挑了,便径自睡去的。又怪怨上扩廓帖木儿:大哥若是降了大明,她多少还有个依靠。观音奴无措之下,只得呼唤朱樉从前的侍女流云,“娘娘,有什么吩咐么。”观音奴的声音从盖头底下传出来,“流云,你懂得中原的规矩。殿下已经睡熟,这盖头该怎么处理?”

        流云得过马皇后的指点,要她帮衬秦王妃,遂道,“娘娘,新娘子自己掀盖头是不吉利的,奴婢帮您拉了殿下的手,为您掀盖头如何。”观音奴思忖片刻,也觉得这是眼下唯一的主意,“就这么办吧。”朱樉被两个女子摆弄,扯下了观音奴的盖头,又被放置在床上,与观音奴并排躺下。

        霖铃目送朱樉进入新房,仪华不忍,扯扯霖铃袖子,“姐姐,秦王殿下已经没影儿了。”霖铃恍神,“是么?我知道了。”潇虹与朱标耳语几句,从左面架住霖铃,“妹妹,今晚你们就在东宫住下吧。邓妹妹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仪华犹豫,“这不好吧?太子殿下可同意。”潇虹点头,“没事的,我会派人与你们家里说一声,阿标也是赞成的。”

        仪华从右面架住霖铃,霖铃喝了不少酒,走得摇摇晃晃。朱标低声问潇虹,“你们能行吗?要不要我去找几个力气大些的宫女。”潇虹带霖铃深一脚浅一脚往东宫走,“无碍的,阿标先回去吧。”仪华边走边念叨霖铃,“姐姐,你怎么如此想不开,要糟蹋自己的身子,你家里人和我们都很担心你。”

        霖铃破罐子破摔,“心都碎了,还要身子做什么。我自认对得住家里人,只遗憾不能多与姐妹们共处了。”潇虹不赞同,“这又是怎么说的。明明我们都还好好的,你也好好的,不许你说这种话。”潇虹与仪华合力将霖铃安置在榻上,一左一右躺在霖铃身边。

        仪华有些兴奋,“潇虹姐姐,这像不像你出嫁前我们的围炉夜话?”仪华果然还是天真不知愁的好年华,潇虹的笑掩映在黑夜里,叫人看不清真容,“我也想起了那时候,山里头风大,我们小姐妹裹了一条被子,最后竟都生病了。”

        霖铃情绪回转,“可不是嘛,因为姐姐病了,太子殿下可把我们好一通埋怨,还是阿樉替我解的围。”潇虹每每提及朱标的体贴,总是会羞红了脸,“哪里有这样的事,阿标向来有长兄风范,才不会责怪你们的。”岔开关于朱樉的话。仪华感叹一声,“可惜今日槿儿不在,不然我们四个凑齐了,才更有一番意趣呢。”霖铃接过话头,偷觑潇虹神色,“潇虹姐姐,是不是很久没有见到槿儿了?你放心,槿儿和茂儿都好。”

        潇虹谈及家中弟妹,话渐渐多了起来,“阿标前些日子还与我说,茂儿和允恭在学堂里得了宋濂师傅的夸,连阿标都说允恭是虎父无犬子。”仪华也跟着欢喜,“听姐姐一说,我才明白允恭前几日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是为了什么。可把他得意的。”霖铃推了仪华一把,“女诸生,你就不要酸了。应天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徐叔叔养了个好女儿。”

        霖铃因喝了酒的缘故,脸色红扑扑的。侍女端来醒酒汤,潇虹亲自照顾霖铃喝下。霖铃睡得快,睡着后也安安静静的,不复白日里的活泼。仪华感慨良多,蹑手蹑脚拉了潇虹出来。潇虹很配合仪华,确定不会吵醒别人才出声,“妹妹这是有话要对我说?没关系,姐姐听着呢。”

        一阵暖流涌过,仪华抱住潇虹,“姐姐,你对我真好。”潇虹爱怜地抚摸仪华的头发,“傻丫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呢。”仪华悒郁不乐,“姐姐,往日我只当咱们有幸生在富贵人家,当可一生顺心如意。看了霖铃姐姐的事我才后怕,姐姐,它今日是霖铃姐姐的命运,安知明日不是你我的命运。”

        潇虹有心劝仪华宽心,却发现自己准备的话是那样苍白无力,“妹妹,霖铃的事只能说造化弄人。以父皇和咱们父亲的交情,他定不会亏待了咱们的。”仪华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姐姐,若是有朝一日皇上给太子殿下赐下侧妃,姐姐当如何自处。”潇虹抚摸仪华的手一顿,随即又道,“我相信阿标会为我们的日子争取,也相信阿标待我的情意。”

        仪华自知失言,泪眼朦胧地抬头,“姐姐,我这般问你,你不怪我么。”潇虹抱紧了仪华,“我有什么好怪你的呢?你只是把我可能遇到的情况提前摆在我面前罢了。妹妹,你放心,四弟是个重感情的人,会对你好的。”仪华恼羞成怒,别过脸去,“这关燕王殿下什么事。”潇虹逗她,“哦?不关四弟的事?那是谁宴席上频频分心去看四弟的。”

        仪华见拗不过,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只许姐姐们与心上人恩爱,不许我与人交心?”潇虹失笑,“哪里就是这个意思了。四弟是个很好的皇子,将来也会是个好夫婿,妹妹好眼光。”仪华心里仍是揪着一桩事,“秦王殿下那般珍爱霖铃姐姐,照样拗不过皇上的旨意。燕王与我不过尔尔,来日能走到一起么。”

        潇虹继续一下一下地抚摸仪华的发辫,声音仿佛从极远极远的地方飘来,夹杂风的呜咽,“事情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不是吗?嗯,四弟与二弟不同,他没有一定要娶北元贵女的理由。有姐姐照顾你,别怕。”仪华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又让人抓不住,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倒想起来姐姐出嫁那一日,我与霖铃姐姐、槿儿为姐姐选发钗。姐姐嘱咐霖铃姐姐,婚事尚未定下,还是有所保留的好。如今看来,还是姐姐有先见之明。”

        潇虹内疚不已,“我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有先见之明,就该早早求了二弟与霖铃的赐婚。”朱标身边的宫女来请潇虹,惹来仪华笑她,“姐姐与太子殿下真是恩爱呢,这么晚了还在惦念姐姐。我也不在这里讨人嫌了,姐姐快去吧。”潇虹抚上仪华脸颊,“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去使唤冰碗,姐姐明日再来看你。”

        潇虹走进内室,卸下衣装,朱标在背后帮她摆弄钗环,“妍妍这些个发饰,可真是难弄。”潇虹对镜自照,“要不怎么说阿标有耐心,手又巧呢。”朱标细心地捋顺潇虹的头发,“我看你在二弟的婚宴上情绪不高,回来后竟是更差了。究竟是怎么了?”潇虹坐在床沿,倚靠朱标,“邓妹妹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我担心她会做出傻事。”

        朱标揽过她的肩膀,“邓姑娘的性子是烈,你和徐姑娘多劝劝。我看她很惦念家里人,应当不至于想不开。”潇虹愁眉不展,“今日与她说话,她竟有些托孤的意味,可把我吓坏了。”朱标手指缠绕潇虹的秀发,“依你看,给她介绍几个青年才俊认识,可行么。”潇虹反握住朱标作怪的手,“恐怕不成。上次徐妹妹同我讲,邓妹妹打算出家做姑子。”

        朱标放倒潇虹,二人并排躺下,捏眉心快速思量,“要不过些时日,我去与父皇说说情,让父皇把邓姑娘赐给二弟做侧妃。”潇虹拿下朱标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二弟与邓妹妹提过,邓妹妹不愿意,这事大概只能靠邓妹妹自己放下了。”朱标暗叹终于把妻子哄好了,转眼又想到一事,“宴席结束的时候你还好,怎么与邓姑娘徐姑娘待了一会儿,情绪更差了。”

        潇虹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最终仍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朱标隐隐有了猜测,“是不是看到父皇下旨赐婚,担心我也会纳侧妃?”潇虹轻轻点头,“阿标了解我,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将来…”朱标搂得更紧了一点,“还记不记得我上次与你说,二弟有非娶观音奴不可的理由。”潇虹仔细回忆,“嗯。”朱标决定对妻子坦诚相告,毕竟瞒下一个秘密,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他不想与父皇一样。

        “父皇是在替我铺路,让二弟安安稳稳做个好藩王。”潇虹福至心灵,轻轻掩住嘴巴,“若有一天父皇为你铺路,让你纳一个文官之女,为了你好,我可以接受。”朱标喟叹一声,难得动情,“我不能承诺给你一夫一妇相守,只能许给你我的一颗心。我会与你一生恩爱,相伴白头。”潇虹等了数年,终于等到日思夜想的一句话,激动得眼泪汪汪。朱标含笑为她揩去泪水,“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安心,不是想招你流泪的。”

        朱樉夜半醒来,观音奴呼吸声均匀,想来是睡熟了。要不要去看看铃儿?凭心而论,朱樉是想去的。只是父皇固执又古板,若让他知道自己新婚之夜跑出去,定是一顿大板子招呼,还要连累铃儿。观音奴被朱樉的动作惊醒,睡眼惺忪,声音也含含糊糊,“殿下怎么起身了,是妾吵醒了殿下么。”

        朱樉压制住对观音奴的火气,尽量心平气和,“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酒醒了。”观音奴抓住朱樉衣服下摆,缠了上去,“殿下既然酒醒了,该把礼数走完的。”朱樉抽回自己的衣服,“你说合卺?天色已晚,值勤的宫婢也不容易,我们便不要折腾她们了。”观音奴才不信,阴阳怪气,“殿下是体恤宫婢,还是有心不与妾成礼。”

        朱樉背过去不看她,“我至于么,这是新婚,我不与你吵。我累了,先休息了。”拎起外袍回了书房。观音奴偏要与朱樉作对,扯嗓子喊,“流云,流云——”流云本来头一点一点就要睡着,猛地惊醒,抹了一把脸进屋,“娘娘,怎么了。”观音奴一努嘴,“你去瞧瞧殿下,别让他去了东宫。”

        流云脚下不动,观音奴挑眉,“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了?”流云噗通跪下,“娘娘,跟踪皇子违反宫规,奴婢害怕。”观音奴语气冷冷,“你便以为我是外族女子,不愿为我效忠了。”流云急得满头大汗,“娘娘,奴婢对您绝无不敬之心,只是不愿看您走错路呀。”朱樉去而复返,“王妃,半夜里折腾什么。”

        观音奴似笑非笑,“殿下关心的人可真多,一个邓氏便叫人头疼,又来了一个奴婢。”朱樉本来出去被冷风一吹,心头火气去了几分,这下倒好,又给激了出来,“胡言乱语,我不过回来取床被子。”顿了顿,指向流云,“你来说,怎么回事。”流云无心为观音奴隐瞒,瞒也是瞒不住这位精明的皇子,“娘娘让奴婢阻止殿下去东宫,奴婢不肯。”

        朱樉猛灌了几口清茶,“王妃,你还真是操心,连本王去哪都要干涉。”观音奴不紧不慢,“殿下是妾的夫君,妾自然要关心殿下,不能眼看夫君被邓氏迷惑。”朱樉听她一而再再而三辱及霖铃,终于忍不住,“我有没有同你讲过,我有自己倾慕的女子,是你执意要嫁给我的。该给你的王妃之尊我也给了,得用的婢子也让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观音奴理所当然,“妾要殿下与妾同心。这婢子根本不忠于我,殿下也没有与我行完大礼,何谈给了王妃之尊。”朱樉被她堵得一口气上不来,“我不是同你解释过了,现下已是三更,宫人们都睡熟了。流云也是怕你犯错,被父皇责罚。”观音奴越说越来劲,“殿下倒是提醒妾了,妾明日就要请父皇母后评评理。”朱樉根本不怕,“随你的便,反正父皇母后执事公允。”

        二人不欢而散,连请安都是一前一后。马皇后知道朱樉心思,可也认为朱樉一向识大体,招来宫女打听,“去问问,老二和媳妇是不是闹不愉快了。”朱元璋已隐隐有些后悔,作为皇帝的尊严还是让他拉不下脸,“他们能有什么不愉快,定是老二新婚不习惯,忘了等媳妇一同来了。还是标儿像我,知道体贴媳妇。”马皇后也不拆穿,“是了,皇爷体贴我,孩子们也学。”

        朱樉甩起衣袖,面色阴沉,脚下生风。这一景象很快就被好事的宫女太监传到东宫,留宿东宫的霖铃和仪华也知道了。仪华得意洋洋,“叫那个观音奴倚仗皇爷的赐婚,总是为难姐姐,给姐姐脸色看,总算秦王殿下给姐姐出气了。”霖铃却不知是何种滋味,“我情愿阿樉与王妃琴瑟和鸣,哪怕是忘了我。”

        潇虹笑盈盈进内,身后跟了一串侍女,侍女手上捧了盥洗的盆,“妹妹们早,快来洗把脸醒醒神。”仪华回以一笑,“难怪太子殿下这般疼爱姐姐,瞧姐姐这周到劲儿,连我也忍不住爱呢。”潇虹轻斥一声,“油嘴滑舌,净会编排我。”又细看霖铃神色,“霖铃睡了一觉,看来是休息好了。”霖铃装模作样蹲身一礼,“全赖太子妃娘娘关照。”

        潇虹扶起霖铃,“我与阿标还要去母后处请安,你们先在这里转转,有什么需要的就找冰碗。”仪华会意,“姐姐放心,东宫地方不大,我与霖铃姐姐不会迷路的。”洪武元年潇虹第一次进宫,和家人走散迷过路,误打误撞走进东宫,曾招来霖铃仪华好一顿调笑。潇虹笑骂一句,“偏你会看我笑话。”

        朱标潇虹进内的时候,朱元璋正端坐上首看不出喜怒。马皇后倒是如往常一般亲近潇虹,“标儿和丫头来了,快坐,给他们上点水果。”朱元璋冷不丁冒出一句,“老二都娶媳妇了,你们成婚也有日子了,该抓紧点。要知道储君的子嗣关乎国事,标儿你上点心,别总与媳妇东跑西跑的。”

        朱标嬉皮笑脸地辩解,“父皇,儿子也是拗不过弟弟们,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了解民生。”朱樉气哼哼进来,一屁股坐下,口中还呼哧呼哧地喘粗气。马皇后命人给朱樉扇风,“老二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这么慌张。”朱樉挤出个笑容,“劳母后挂心,儿子也是惦念父皇母后,想早点来请安。”

        朱元璋瞪他,“在你老子面前还扯谎。你看你老子、你大哥,哪一个不是疼媳妇的,你怎么甩下媳妇一个人来了。”潇虹腼腆一笑,并不多言。朱樉嘴硬,“儿子不习惯。”观音奴紧追慢赶,终究还是晚来一步,“妾来迟,请父皇母后恕罪。”马皇后宽厚一笑,“无碍的,快起来吧,在宫中可还习惯。”

        朱樉心知观音奴准备告状,左右她说的是实情,自己也没有到了敢做不敢当的地步,听得观音奴委屈哭诉,“母后,儿媳不习惯。昨日殿下醉醺醺地回了新房,连大礼都未与妾行完。在殿下眼里,怕是一个奴婢都比妾重要。”朱元璋这时候护起短来,“一派胡言!做了我老朱家的儿媳妇,哪有说自己夫婿坏话的道理。”

        马皇后见怪不怪朱元璋这样明目张胆地偏心,还是扯了扯他的袖子,“老二媳妇也只是照实说罢了,没得让你吓到人家孩子。”朱樉闷头不说话,朱元璋重重一放茶杯,“朱樉,你说。”朱樉头也不抬,“父皇,儿子的确醉酒晚归,未与王妃行大礼。”朱元璋对上马皇后的目光,哼哼两声,老大不情愿,“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晚补上就是了。”

        终究躲不过,朱樉磕了个头,“喏。”观音奴还要说些什么,被马皇后岔开,“我与你们父皇还有事,你们小两口去东宫见礼吧。”潇虹会意,按下不快亲自搀扶起观音奴,“二弟妹,我们一道走吧,我带你逛逛东宫花园。”观音奴高傲转头,“不敢劳烦大嫂,大嫂还是去照顾邓氏要紧。”潇虹的手落在空中,神情讪讪。

        朱樉只好找补,“大嫂勿怪,王妃对小弟有气,小弟改日一定让她给大嫂赔礼。”潇虹不愿挑动朱樉家宅不宁,也明白霖铃的心愿,“不必了,二弟妹想必是体谅我,二弟去寻二弟妹吧。”朱樉犹犹豫豫不肯走,朱标带潇虹走出去一截,转头询问,“二弟这是还有事?”朱樉赔笑,“王妃虽然赌气,小弟却不能不识礼数,这便同大哥大嫂去东宫行礼。”

        若是往日,朱樉早被太子夫妇打趣想见霖铃,如今却是知道他的伤心,不愿戳了伤疤。朱樉显见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自嘲一笑。霖铃与仪华有说有笑在东宫花园游玩,商议做个插瓶送给潇虹,“仪华你瞧,这牡丹国色天香,正正配得上潇虹姐姐。”仪华有意令霖铃开怀,赞同她的意见,“姐姐好眼光,我也觉得这一朵好。”

        霖铃挽上仪华向前走,“仪华,这些花给潇虹姐姐做了插瓶,还能给你打扮打扮。我记得,你似乎偏爱兰花。”仪华拍拍胸脯,出了口气,“我可不像潇虹姐姐,从小被教的从善如流雍容华贵,连朵花都不能随心挑选。兰花是花中君子,品性高洁,又自有清香,我自是偏好。”霖铃点点头,“是啊,我记得潇虹姐姐嫁进东宫之后,发钗只剩朱红色了。宫里规矩当真多的可怕,也不知潇虹姐姐怎么受得了。”

        仪华思索片刻,“许是有太子殿下相伴,规矩严苛便也不觉得难受了。”霖铃顺口接下,“要是我能进宫陪伴阿樉,这样做也是值得。”仪华自知说错了话,“霖铃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招你…”霖铃打断她,“瞧你,太过小心了不是?我又不是琉璃做的,没那么脆弱。潇虹姐姐和你待我的一片好心,我自是明白。只是我们姐妹之间,原不必如此谨慎。”

        朱樉随朱标潇虹进了东宫,遥遥望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铃儿?”“阿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铃儿还没走呢。”霖铃经过昨晚一醉解千愁,有些心情笑闹了,“只许阿樉来东宫请安,不许我在东宫等你?”朱樉笑得见眉不见眼,“铃儿能来见我,我自是极欢喜的。”潇虹招呼他们,“快进屋坐。”

        朱标潇虹居上首,朱樉站下首,躬身四拜。太子夫妇受了,又答以两拜。朱标背书一般告诫,“二弟既然成了家,就是大人了,以后要懂事些,替父皇分忧,以尽孝道。”潇虹不愿违心去劝朱樉与观音奴和睦,从小接受的教育也让她无法提及霖铃,只得另寻话题,“母后和阿标很是记挂你,有空多去请安,也多来看看我们。”朱樉郑重应下,“大哥大嫂教诲,樉谨记。”说话时还偷偷去瞟霖铃。

        朱标看懂了朱樉的眼神,“妍妍,我想起母后说有种茶叶很适合保养你的身子,咱们一道去母后那里取回来。”茶叶当然不需要阿标亲自取,那就是给二弟留出空间了,“正好,也多陪陪母后。”霖铃笑看朱标潇虹相携出门,待他二人走远,噗嗤一声笑出来。朱樉纳闷,“铃儿笑什么。”霖铃仍是掩口笑,“笑某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樉故作严肃,以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我是醉翁,铃儿又是什么?”两人视线碰撞,又是一阵笑声。霖铃很矛盾。劝阿樉离开自是不舍,对阿樉的王妃也没什么好感;留他多说会儿话,又怕皇爷多想、迁怒阿樉。朱樉看出了她的纠结,“大哥大嫂临时有事,有劳铃儿招待我了。”霖铃努力憋笑,“阿樉尝尝,这是我和徐妹妹亲自尝试,做出的红豆酥呢。”

        朱樉笑着接下,大口咬下一块,“嗯,这个味道好!还有没有多的,我给四弟也带些去。”霖铃转身回屋拿出一包,“这些是徐妹妹留给燕王殿下的,还雕了图案。”朱樉三两口吃下一块,又拿一块放进嘴里,与霖铃交谈最近的事,“父皇又催大哥大嫂了,心急抱孙子呢。”霖铃撇撇嘴,“这种事有什么好急的,太子殿下和常姐姐成婚才几个月。”

        朱樉含含混混,“可不是,偏生父皇为了大哥的子嗣,已经琢磨让母后办赏花宴了。”霖铃一拍桌子,“又办赏花宴?他还记不记得洪武二年写给常叔叔的悼文了。”朱樉按住她,“你可小点声,我来给你说,就是怕大嫂知道了难受。大嫂一难受,大哥就会跟着发愁。你好歹到时候劝着点。”霖铃瞪他,“劝什么,劝常姐姐逆来顺受么。”

        朱樉缴械投降,“我真是怕了你了。父皇的意思,哪个违抗的了。有这个心思,不如想开些。”霖铃定定注视朱樉,从他眼睛里看出些情愫,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无声地笑,“你不是在让我劝常姐姐。”朱樉点头。“你是在借机劝我。”朱樉又点头。霖铃含笑捶朱樉一拳,“我还道你憨厚,原来成了婚也会哄人的。”

        回府的马车上,朱樉的笑容全都消失不见。他劝铃儿为自己打算另嫁,二人最终不欢而散。也是,自己心口不一,合该铃儿不满。不嫁给他,也不想另嫁,铃儿真要出家做姑子。原来她不是赌气,也不是想不开,而是自赐婚旨意下来后就有了打算。大概静慈仙师回应天府后,她就要正式出家了。原来这些时日的温存,全是铃儿留给自己所谓“最后的回忆”。

        朱樉了解霖铃,就像了解另一个自己一样。先前为情所困没想清楚,现下想清楚了,又觉得无力。以霖铃的刚烈性子,决定的事情,断然不会更改,除非抬出家族。朱樉可不舍得、也不敢拿她的家族威胁她,即使他去皇帝那里哭诉一通,皇帝有可能心软答应。朱樉要的,是两人心意相通,而不是一具躯壳。

        观音奴得了消息,快步走出府门,“邓氏还舍得放你回来?”朱樉看也不看她,径直往里走,“别在外头吵吵闹闹,丢人现眼。”观音奴越发觉得摸准了朱樉命脉,抬高嗓门,“你还知道自己不住在皇宫了?”朱樉终于施舍给观音奴一个眼神,脚下不停,“不可理喻。”观音奴追他不放,“大嫂不会受了你和邓氏的拜见吧。”

        朱樉端起茶就灌,“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知礼数呢。亏大嫂还替你说话,让我体谅你远嫁辛苦。”潇虹并没有说过这话,不过是朱樉不想潇虹平白因为霖铃受了观音奴的迁怒。观音奴好似听了笑话,“大嫂会替我说话?她一贯与邓氏亲近,不在你面前抹黑我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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