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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君臣


朱棣翻身上马,一路疾行至宫外秦王府。守门的侍卫认得他,不敢阻拦。朱棣微微偏头,“二哥呢?”侍卫苦着一张脸,“秦王殿下在里面,王妃也在,殿下可留心些。”朱棣一点就透,明白这是朱樉和观音奴起了龃龉,走路时特意弄出些声响不至于让朱樉尴尬。

        朱樉黑了脸,“你爱信不信,反正大嫂不是你想的那般斤斤计较。”观音奴重重放下茶杯,“是了,大嫂不计较,装的贤良淑德,虚伪的很呢。”朱樉听见动静,掸一掸衣袍起身,“有人来了,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观音奴犹自不解气,冲他的背影大喊,“有人来了又怎么样?怕丢人,就干脆不要做啊。”

        朱棣停步,点头示意,“二哥,王妃。”朱樉笑呵呵搭上朱棣肩膀,“是四弟来了啊,走,咱们骑马去。”观音奴哼了一声,“不许去!大婚三日,这假本是该你陪我的。不要说不过我,就往外躲。”朱樉本不愿对观音奴太刻薄撕破了脸,却对她在兄弟面前下他脸面的事十分介怀,“陪你,陪你吵架么。有这闲工夫,我还不如与四弟游玩。”

        朱棣眼看这二人唇枪舌战,劝架都插不上嘴,只好默默站在一边。观音奴不依不饶,“莫不是你们汉人,都这般不懂礼数罢。”对我不满就算了,竟还牵连道整个民族上去,该说观音奴聪明呢,还是愚蠢呢。“父皇重修律令,本不必休满三日。我竟忘了,你们草原人居无定所,茹毛饮血,才是真的粗鲁罢。”

        观音奴气性上头,指向朱棣,“不如让四弟来评评理。”朱棣赔笑,“我哪敢评什么理呢。二哥,小弟是真有要事,还请二哥随我走一遭罢。”朱樉求之不得,连连应下,又吩咐人备好车马。上了马车,朱樉才松一口气,“家宅不宁,让四弟见笑了。”朱棣摆手,“听说秦王妃也算名家贤女,难道这就是名家贤女么。”

        朱樉苦笑,“谁知道怎么回事。我本觉得她远嫁辛苦,想多照顾她些,她却如此不讲道理。四弟,你还没说,找哥哥来有什么事?”朱棣搓搓手,“嗐,还能有什么事,小弟看上一个女子,不知道怎么得到她的心。”朱樉暧昧地冲朱棣挤挤眼,“别瞒哥哥了,是徐家姑娘罢?眼光倒是不错,挑中徐叔叔家的女儿。”

        朱棣谨慎,撇清干系,“二哥别误会,最好的自然是属于大哥。小弟看中的也是徐姑娘本人,和徐叔叔没有关系。”朱樉随意歪在马车上,“自家兄弟说话,那么小心做什么,我又不会害你。还说什么与徐叔叔无关,若没有徐叔叔,你能认识徐姑娘,能让父皇同意婚事?”朱棣腹诽,你和邓氏门当户对,不是照样被父皇驳回了,然而终究顾念亲情没说出来。

        朱棣脸色发红,也不知是被马车闷的还是窘迫的,“小弟总觉得,没有征得徐姑娘的同意就去求圣旨,好像逼婚似的。这不来找二哥,学学讨女孩儿欢心么。”朱樉深以为然,嘴上却不放过朱棣,“现在不去求圣旨,小心别人捷足先登啊。”朱棣越想越觉得朱樉所言有理,一时间又想不到好主意,面上沁出了细汗,一拱手,“是弟弟思虑不周,多谢二哥提点。”

        朱樉逗弄完朱棣心满意足,掏出霖铃给他的点心,“给。”朱棣一愣,“什么?”朱樉拉过朱棣的手,将点心塞给他,“徐姑娘托铃儿给你的。”朱棣轻轻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满足地闻一口味道,“还是这样的红豆酥好,比外面卖的强多了。二哥也来一块?”朱樉懒得与朱棣抢,“我已经吃过了。你呀,找个机会表明心意,多多展示自己的特点,徐姑娘自然就会考虑你的。”

        仪华整装完毕,前去拜见谢氏,“娘,女儿回来了。”谢氏由侍女搀扶走出,掩口打了个哈欠,“好容易进宫一趟,也不多和你姐姐们待会儿。”仪华知道谢氏这是吃醋了,“娘,您这是说哪里话,到底魏国公府才是女儿的家。何况姐姐们各有各的事情,我也不能总赖在东宫。”

        仪华扶了谢氏坐在上首,自己捡了个位置安坐,“大丫头,娘昨日都看见了,邓丫头福薄,你要多劝劝她才是。”仪华接过侍女手中的茶杯,奉给谢氏,“娘不羡慕人家和皇子亲厚啦?”谢氏柳眉一拧,“你爹真是的,这也跟你说,没得让你笑话我。”仪华趴在谢氏膝头,“女儿才不会笑话娘。”

        谢氏轻抚仪华长发,“大丫头这发,养得倒是愈发好了。”仪华抬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还要多谢娘给了女儿这好头发。”谢氏感叹,“娘老了,都有白发了。”仪华大吃一惊,旋即安慰谢氏,“娘怎么会老呢,走出去,说是刚成婚的新妇都有人相信呢。”

        谢氏笑骂,“臭丫头偏会寻你娘开心。你爹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仪华也没估量,“等彻底打败了扩廓帖木儿,爹和邓叔叔就再也不用出征了。”谢氏赞同,“可不是,你爹不爱打仗,偏生除了以战止战,没别的法子还百姓安宁。”仪华自顾倒了杯水,“娘,您说爹爹这次出征,能招降了扩廓帖木儿么。”

        话在口中打了个转,“不好说。他妹妹成了大明亲王妃,他应是有所顾忌的吧。”仪华转了转眼珠,“潇虹姐姐说,就算扩廓帖木儿心狠,不顾念亲情,他的手下也会有所顾虑。”提到潇虹,谢氏来了精神,“据说皇后娘娘要办赏花宴,我们都猜测是要给太子及众位皇子选妃,你可要好好表现。”

        仪华脑海里想起那个与她口味相同的少年,悄悄红了脸,“女儿知道了,不会给娘丢脸。”谢氏越想越不对,“你往常最不耐烦听娘说这些,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仪华一惊,鼓励自己对上谢氏的眼睛,“虽然父亲与皇爷是从小长大的情分,可也眼见的生疏许多。若是女儿能够嫁入皇家,父亲就成了皇爷的姻亲,当可安全许多。”

        谢氏闻听此言,心头发酸,“我们要相信你父亲,也要相信皇爷。有父亲母亲在,断不会让我们大丫头吃苦的。”仪华脱口而出,“可是父亲愁眉叹气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谢氏蹙眉,“你说什么,你们爷俩儿瞒的真好。”仪华慌乱之间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娘,娘,不是这样的,父亲只是怕娘担心,没有瞒娘的意思。”

        谢氏神秘一笑,“你爹以为我不知道,便不会担心啦?”仪华不解,“娘的意思是…”谢氏拉过仪华,压低声音,“娘的父亲,当年也是皇爷手下的大将,因为错了主意被灭门。娘自小跟在父亲身边,也是懂得一些军政的。更何况,娘了解你父亲,更了解你。你不愿嫁给其他皇子,你看中的是燕王。”

        仪华扯了扯谢氏袖子,“娘。”声音娇娇的。谢氏止住仪华,“丫头,你听娘说完。皇爷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却不是一个好家翁,娘不愿意看你跳进火坑里。”仪华喃喃,“娘之前不是说,潇虹姐姐得了世间最好的一门亲事么。”谢氏点头,“是这样没错。做皇爷的儿媳辛苦,却也富贵,一身本事能够施展。”

        仪华嘟囔嘴抱怨,“潇虹姐姐能做到的事情,女儿自然也能做到。还是说,娘看潇虹姐姐,只看到了她的尊荣;看女儿时,却顾得上女儿的感受。”谢氏纵使心粗,也察觉到了仪华的不满,“大丫头,你听娘说,娘不是反对你和燕王来往,只是婚事未定,不要轻易把自己的一颗心交出去。”

        仪华闷闷的走出门,边走边想,想父亲,想潇虹,想霖铃。父亲从小追随皇上,皇上也重用信任父亲。即使谢家牵扯进谋反案里,皇上依旧待父亲好。潇虹的父亲常叔叔作战勇猛,虽没有打小儿的情分,也是位极人臣,追封了异姓王。皇上给常叔叔的悼文里讲,“将军在时,朕实所倚,将军既往,将谁与谋”,着实是皇帝对臣子的最高评价。

        霖铃的父亲邓叔叔算是父亲的副将,可也有些本事,打得扩廓帖木儿落花流水,皇上对邓叔叔的赏赐也很丰厚。皇上对臣子的封赏毫不吝惜,几乎是能给的都给了。仪华熟读史书,还没有见过这般宽厚的君主。但愿这份好,能够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永远不要生出猜忌才好。

        “徐姑娘,怎么不说话了。”朱棣见仪华久不出声,忍不住开口询问。仪华勉强一笑,“抱歉殿下,臣女走神了。”朱棣与仪华并排行走,时不时扭头看仪华一眼,“徐姑娘若是遇上什么麻烦,大可来告诉我。我虽然能力有限,一定倾力而为。”眼前人是皇爷的儿子,又得皇爷喜爱,真的能交心么,赌上身家性命的交心。

        仪华站住不动,朱棣体贴她,“如果不方便说,便不要勉强。”仪华站在风口,正对烈风,眼睛微眯,“殿下,你我不过数面之缘,殿下缘何这般帮我。”朱棣也站定,郑重其事,“徐姑娘,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有所冒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不自觉地被你吸引,目光追随你的所在。我是个粗人,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但几次相处下来,我知道,我心悦你。”

        仪华心头仿佛有一颗炸弹炸响,即便隐隐有所猜测,也没想到惊喜来的这般突然。“殿下说自己是粗人,我看殿下却是很细心的。”朱棣一喜,“徐姑娘?”仪华恍了恍神,“殿下可知道皇爷的心意。”朱棣点头,“我知道,父皇母后欣赏你的为人,又与徐叔叔交好。咱们的事情,我有把握。”仪华扑哧一笑,“皇爷为太子选妃,定的是常姐姐;为秦王选妃,定的是观音奴;这便是殿下的把握么。”

        朱棣不知仪华心意,不敢唐突,“当然。徐姑娘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仪华蹲身采一棵四叶草,“殿下的王妃会出于功臣之家,不一定选臣女的。”朱棣指了指仪华手中的四叶草,“此草罕见,偏偏被我们遇上,合该我们幸运了。”仪华展颜,“殿下真是牵强附会。”朱棣又采了一颗四叶草,递给仪华,“我愿意相信,我们是有缘分的。”

        一切事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秦王无力是秦王不是,也不必迁怒朱棣。已有了霖铃姐姐的前车之鉴,若她徐仪华贸贸然与朱棣交心,来日不能修成正果又该如何。仪华免不了忧心忡忡,而这种忧心又被留意仪华神色的朱棣发现,“徐姑娘,可是我哪里说错了,惹你不喜。”仪华对上惴惴不安的朱棣,心头便是一叹。他是天潢贵胄啊,合该骄傲一世的,竟有一日为她折腰。

        来日如何也是来日,至少眼前人当下是真诚的。若不能珍惜当下,将会是一生的遗憾罢。仪华豁然一笑,看得朱棣仿佛见到了云雾散开,“殿下很好,是臣女一时想岔了。臣女担忧父亲,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怕…”朱棣明知道仪华没有说实话,或者说不是全部的实话,依然包容,“徐叔叔久经沙场,勇猛过人,又是一军主帅不必冲在前线,当可无忧。”

        仪华皱眉,“你不知道,父亲一心求胜,身先士卒,身上大大小小伤疤不下百十处。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父亲在前方打仗,后方却有小人在皇爷面前进谗言。”也借此表达对皇室的忠心。朱棣并不认为仪华多虑,“我也同徐叔叔上过战场的,父皇和徐叔叔是过命的交情,徐姑娘放心好了。”仪华点点头,“也幸而殿下宽慰我,皇爷是明君,我本该相信皇爷的。”

        皇帝是不是明君,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皇帝是父亲一心效忠卖命的对象;她只知道,她要维护她的家族。自古人心难测,便是皇帝肯相信父亲,徐家也需不断表忠心,做些让皇帝放心的举动。便比如说生了三妹的贾姨娘,是皇帝的恩典。皇帝明知道父亲与母亲恩爱,不愿纳妾,还是赐下侍妾试探父亲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母亲明明看不惯贾姨娘的存在,还是好吃好喝地养她在府里。仪华熟读史书,听说过“吃醋”的典故。这其实是一种敲打,让那位夫人臣服的敲打。母亲有她,有妙清,不敢去赌。或许皇帝给秦王赐婚,也是怀抱同样的目的。不,也不止这一个目的,潇虹姐姐说过,朱棣和秦王不一样,没有非娶北元贵女的理由。

        一样是皇子,皇帝又是重视亲情的人,没有猜忌几位殿下的意思。潇虹姐姐说的理由是什么,或许连朱棣都不知道。仪华一点点搜寻脑海中关于皇子迎娶外族贵女为正妃的故例,隋朝二皇子晋王杨广便是以西梁公主兰陵萧氏为妻。杨广和秦王都是贤王,有一定的名望,对储君之位有一争之力。当年丞相高颎便是以晋王妃是外族女子为由,反对立杨广为储君。

        皇帝为稳固太子的地位,颁布了一系列礼仪,譬如“居嫡长者必正储位”。或许皇帝不是猜疑秦王,而是担心半路追随自己的功臣。军中之人往往信服强者,以力量为尊,心思单纯。帝后从她小时候开始培养太子与潇虹姐姐的感情,除了看重潇虹姐姐的才德,也是看中了常叔叔在将军中的名望。潇虹姐姐显见得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皇宫又要谨言慎行,才隐晦地提点她。

        为帝王者,连血脉至亲都不能尽信,只恐某一日臣子黄袍加身,儿子逼宫篡位。母亲艳羡帝王家的富贵,每每在父亲和她耳边吹风,要他们争气获得皇帝的赏赐。天家就一定不好么,也不尽然,按母亲的话,有了责任必然伴随福气,这福气就是有带领天下人过上好日子的能力。有一日她做了燕王妃…哎呀,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她在这里瞎想什么。

        “徐姑娘,徐姑娘?”朱棣一声一声唤仪华,仪华抬头,“什么?”朱棣无奈摊手,“徐姑娘,你已经皱眉很久了。我还是那句话,遇上什么麻烦事,尽管来找我。这是我的承诺,永远有效。”仪华抹了抹眼睛,不若,不若信眼前人一次,“殿下,若有一日皇爷为你赐婚,你当如何。”朱棣忖度仪华心思,显见仪华是试探他,只是朱棣不愿欺骗仪华,“徐姑娘,若真有那一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原来只是这样啊,连哄她高兴都不愿。仪华一跺脚欲走,“殿下既然顺从皇爷之意,大可做一个仁德的亲王,等候皇爷赐婚便是,何苦招惹我。”朱棣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拽住仪华袖子,“我打一出生便是按照父皇教导行事,兢兢业业未敢有一丝差错。只是感情一事哪里由人?我自大哥婚仪那日见你,便觉倾心。父皇若能成全我一片真心,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感激戴德;父皇若不允,也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我不能不孝,不能拿你的清誉作赌。”

        听了朱棣这样一番长篇大论,仪华倒是想起了霖铃悲切之下的言语。当时仪华不理解霖铃,以为男女相爱便该相守;如今看来,却是有许多事比儿女情长更为重要。元勋长女,是荣耀,也是枷锁。仪华回转身子,“臣女只是一时意气,还望殿下不要见怪。殿下苦心,臣女明白。”朱棣松了一口气,“女诸生这般聪慧,自是能想明白的。徐姑娘,按世人的眼光,我该去请父皇做媒求娶;只是我更愿意与未来的妻子心意相通,不使她觉得是被迫接受这门亲事的。”

        仪华睁大眼睛,似要看清楚眼前之人,“殿下此言,倒显得离经叛道了。”朱棣的衣角被风吹得翻飞,“道理总不是一成不变的,父皇开国便是要重立法度,建立秩序。我想女诸生熟读史书,应当明白变革的重要吧。”仪华撇开视线,“我自是明白,殿下也不要忘了,商君的下场。”朱棣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会辅助父皇和大哥,即便做了商君,为百姓,无怨无悔。”

        仪华款款对答,“殿下高义,臣女拜服。殿下有爱民之心,臣女愿襄助殿下。”朱棣雄心万丈,“好!有徐姑娘此言,我更添信心。愿与徐姑娘携手,共助父皇开万世太平。”仪华俏皮地眨眨眼,“殿下可有尝到臣女与邓姐姐制作的红豆酥?”朱棣略略明悟,“自是尝过,其味乍尝之下颇苦,细品倒是甜。徐姑娘想说?”仪华颔首。

        徐达解甲归家,谢氏携仪华、允恭和妙清出迎,“大将军回来了。”徐达一手执起谢氏,一手拉过仪华,“我听说贾姨娘平安生产,辛苦夫人了。”谢氏皮笑肉不笑,“大将军出外作战,妾为大将军打理家宅乃分内事,并不辛苦。”徐达摸摸仪华发辫,“大丫头出落的越发好了,也是夫人教导有方。”仪华仰头对上徐达温和的目光,“女儿就算不能去沙场为国效力,也总不能丢了父亲的脸面。”

        允恭凑上前来,“父亲,还有我,我在大本堂有好生向太子殿下学习,念完了《大学》呢。”徐达看向允恭,“允恭也很好,个子长高了。”允恭闻言更是挺起了胸脯。徐达又问,“二丫头呢,二丫头想不想爹爹?”妙清努力仰脖,“爹爹是大英雄,保护百姓去了,我明白的。”徐达谢氏相视一笑。

        黄昏接到圣旨,要讨虏大将军徐达与家眷次日进宫赐宴。谢氏送走小火者,“往常你出征回来,皇爷都是派个皇子送来赏赐,这次怎么不同了。”徐达拧眉,“不可妄自揣测圣意。”谢氏撇撇嘴,“你怎么说也是和皇爷打小儿长大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徐达无奈放下筷子,“皇爷英明,哪是我这个只知打仗的莽夫能明白的。皇爷这么做,自有一番道理。”

        仪华换上一身淡黄色正装,趿上绣鞋,前往正院给徐达谢氏请安。徐达酣睡方醒,推一推身边的谢氏,“夫人,该起了。”谢氏不满地嘟囔,“别吵,让我再睡会儿。”徐达暗暗觉得好笑,又推了推谢氏,“夫人,再过一会儿仪华该来请安了,让女儿看到你这副惫懒样子…”谢氏瞌睡立时消散,一个激灵起身,“快点穿衣服,可不能让大丫头笑话。”

        仪华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外,“父亲母亲可起身了。”青平挑帘子出迎,“大小姐,将军和夫人正在洗漱,请小姐进来稍候。”仪华进内,“父亲母亲洗漱,依礼我这个做女儿的该侍奉在侧。”谢氏听得仪华到来,扬声道,“大丫头孝心,爹娘知道。这儿有青平她们呢,这些小事还轮不到你亲自做。”

        仪华端端正正立在那儿,欲要接过青平手中的與盆,“仪华自知不如青平细致,不过尽一份心意罢了。”徐达看不得妻女这般推让,干脆发了话,“好了夫人,大丫头要做便由得她去。左右将来也是要侍奉夫婿的,现在学一学也没什么不好。”谢氏柳眉倒竖,“我们大丫头要才有才,要德有德,哪里就要这般侍奉夫婿了。还是说你这位叱咤沙场的大将军,自个儿想让我侍奉你,却不好意思明说。”

        徐达心知谢氏是真动了气,“我哪里就有这种意思了,你我成婚多年,我在家的哪一日不是体贴你的。”谢氏不依不饶,“折腾我的大丫头,也不行。”徐达吐出漱口水,“不是我要折腾大丫头,你不是总想把大丫头嫁到皇家去么,皇爷对儿媳的要求,你总应当知道的。”谢氏支支吾吾,“那,那也不行,我们大丫头找,就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不行你把妙锦嫁去,也是一样的。”

        徐达无奈扶额,“妙锦才多大,你就要算计她的婚事了。”谢氏瞪眼,“我是她的母亲,自然该为她早做打算。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还是指腹为婚呢,你怎么不说你的皇爷。”徐达暗笑谢氏吃醋,“那不一样。”谢氏穷追不舍,“那为什么不一样。”徐达据理力争,“你心疼你的大丫头,我还心疼我的妙锦呢。”谢氏声音抬高,“徐天德我可告诉你,大丫头也是你的女儿,嫡长的女儿。”

        仪华缩成个鹌鹑,好在徐达和谢氏忙于争辩,暂时顾不上留心仪华的神色。仪华知道三妹是父亲母亲之间的一个心结,却没想到在言语之间父亲竟是把她只算作了母亲的女儿。难道父亲打她小时候起,对她的好全是假的么。她只是一个依靠父母生活的少女,有什么值得父亲费尽心思欺骗的。或许父亲并没有这一层意思,是她和母亲想多了。

        想明白这一层,仪华上前解围,“爹娘快别吵嘴了,皇爷今儿个赐宴,我们可不好让皇爷等。”徐达顺台阶下来,“夫人,你不是与皇后娘娘要好么,这么久没见,也不着急。”谢氏缓过神来,忙不迭点头,“是了,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快,大丫头,给娘看看,娘穿这件紫红色的如何。”仪华有心缓和父母关系,“娘长得好,自然穿什么都好看,父亲说呢。”徐达心领神会,“当然了,谁见了不道一声吴中谢氏貌美。”谢氏嗔徐达一眼,“油嘴滑舌。”

        马皇后眉开眼笑,“老徐和谢家妹子来了,快坐吧。皇爷盘算你们要来,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烧鹅呢。”朱元璋热情招呼,“老徐这一场仗不好打吧,朕听说扩廓帖木儿又逃了。”徐达还没坐稳,又慌忙起身,“臣辜负了皇爷对臣的期望,请皇爷赐罪。”朱元璋摆摆手,“你呀就是太谨慎了,朕不过说一句扩廓帖木儿难对付,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请的什么罪。”

        朱标潇虹联袂而来,行了个小辈的礼,“徐叔叔辛苦了。”徐达侧身避开,“臣当不得殿下娘娘如此。”朱标坚持要行完礼,“徐叔叔莫要自谦,保卫边疆辛苦,标作为太子,自然该感谢徐叔叔的。”潇虹吃过教训,谨慎开口,“徐叔叔在外为国效力,谢伯母同徐妹妹打理家宅支持徐叔叔,也该表彰。我这里有一些物件,不算名贵,胜在合用,便赠予谢伯母和徐妹妹了。”

        仪华在皇帝面前,自是再规矩不过,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臣女谢过太子妃娘娘。”朱棣急急忙忙赶来,“给父皇母后请安,大哥大嫂,徐叔叔谢伯母好。儿子来晚了,还望父皇勿怪。”朱元璋白他一眼,“跟老子道歉做什么,今儿是你徐叔叔的庆功宴,你该同你徐叔叔道歉去。”朱棣转向徐达,“徐叔叔,我不是有意的。方才去给徐姑娘挑礼物,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才误了时辰,徐叔叔勿怪。”

        徐达摆摆手,“小女何德何能,得殿下厚爱。臣肝脑涂地,不足以报圣上万一。”朱元璋倾身向前,“哪里就需要你肝脑涂地了,不过嘛…”徐达会意,“皇爷有命,尽管吩咐,臣必不推辞。”朱元璋瞟一眼朱棣,朱棣正一味偷看仪华,“朕与卿布衣之交,患难与共二十年。自古以来,相处较好的君臣往往结成了亲家。听说你家大丫头贤淑,与朕的四子朱棣正好相配,不如给朕做儿媳。”

        徐达偷觑仪华的神色,却见仪华双颊绯红,并无不愿之意,“皇爷看重臣和臣的女儿,是臣一家之福。”朱棣仪华出列,并排跪好谢恩。马皇后忙叫了起,“昨儿个皇爷还同我说,你家大丫头自小儿贞静好读书,要让小一些的怀庆她们学习呢。”朱元璋与马皇后对了个眼神,“还是老徐痛快,当初和伯仁指腹为婚的时候,他还左推右搪的。”

        马皇后瞧一眼潇虹,潇虹微微低首,“人伯仁也是觉得孩子没有出生,不知道性情如何。万一和咱的标儿处不来,岂不是生生耽误了两个孩子。”朱元璋兴头上来,灌了一口酒,又吩咐人给徐达满上,“我看两个孩子现在很好,伯仁他也太多虑了。咱们的孩子,还能亏待了他的宝贝女儿?”朱标握紧潇虹的手,传递给潇虹力量。

        朱樉穿戴整齐就要出门,观音奴拦住他,“你要往哪里去?我可告诉你,这是在京城,天子脚下,别老想和邓氏厮混。”朱樉头也不回,“父皇早先传过旨,今儿摆宴犒劳徐叔叔。”观音奴眉毛一挑,“就是和哥哥作对的徐达?”朱樉心下不喜,“你不乐意,可以不去,没有人勉强你。你若要当北元的郡主,我也不拦你,和离就是。”观音奴几步转至朱樉身前,“妾没有这个意思,也不会和殿下和离。”

        朱樉携观音奴乘轿,朱棢本就住在宫里,几人姗姗来迟。朱元璋脸色由晴转阴,“朕早先便告诉过你们,这是与你们徐叔叔用宴的日子。你们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还是不把你徐叔叔当回事?”朱樉赔了笑脸,“儿子哪里敢呢,不过是家中有事,耽搁了。”朱棢连连附和。马皇后劝朱元璋,“皇爷,这是定亲的好日子,可不兴闹不愉快的。”

        朱棢一愣,“定亲?和谁?”徐达站起身,“晋王殿下,蒙皇爷看重,为燕王殿下和臣长女徐氏定亲。”朱樉给了朱棣一记眼神,朱棣摸摸鼻子。朱棢反应迅速,“早听说徐家大姑娘美名,正该与四弟相配。恭喜四弟,恭喜徐叔叔。”做弟弟的都定了亲事,当兄长的却还没有着落,父皇是不喜自己么,朱棢犯了嘀咕。观音奴不满正待发作,被朱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马皇后意识到不妥,“老三也别急,你父皇和我也替你考虑过的,主要是没有年龄相仿的国公之女。过些时候的年节宫宴,你父皇和我会为你好生物色的。”朱元璋啐了一口,“我看这小子对自己的婚事是一点不上心,皇后何苦为他操这许多心。”朱棢嬉皮笑脸,“儿子没有,父皇冤枉儿子,还是母后心疼儿子。”朱元璋笑骂,“这小子倒会讨你母后欢心。”

        当日宴会持续到夜深,朱元璋喝得烂醉,被马皇后和小火者搀到坤宁宫。徐达与谢氏回房嘀嘀咕咕这门亲事,不出意外地,徐达被谢氏好一通骂。朱棣对上仪华探寻的眼神,慌忙别开,更让仪华确认这是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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