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动心
自从上周开了视频对戏的头后，阮聆就三天两头给郁言开小灶。说起忙碌，两人都是大忙人，只是凑巧这几天他们俩都在同一时间段有空。最开心的当然是受益者郁言，有了阮聆的指导，郁言再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卡戏卡半天还摸不着头脑了，导演更加满意，平时在片场也乐得给他上课。
但今天的郁言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阮聆正觉得奇怪，就看见郁言的左边颧骨有点怪怪的。
“郁言，你的脸怎么了？”
郁言一愣：“什么？”
“你的脸这里，”阮聆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好像有点肿。”
郁言的目光下意识躲闪了一瞬，嘴里却说：“哦……没事，拍戏的时候伤到了。”
这一看就不是没事的样子，阮聆眉头微皱：“怎么回事？”
屏幕的另一边，郁言却是无奈苦笑，他没想到阮聆这么敏锐，明明自己在视讯前还特地用粉底盖了一层，结果还是被看出来了。
要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得从前天说起。
在郁言终于爬出ng怪坑后，剧组的拍摄进度很快恢复正常。然而还没等大家伙高兴多久，怪坑又迎来一位新的倒霉蛋——卢珈嘉。
卢珈嘉也是科班出身，是孙如栩的同门师妹，她演技实力不错，资源也好，近年来发展有冲四小花旦的势头。新剧开拍以来卢珈嘉的发挥稳定，就算是ng也控制在五条以内，所以当听见导演第十次喊卡并宣布中场休息的时候，不少人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卢珈嘉的表情更差，在导演面前欲言又止，然后被化妆师簇拥着补妆去了。在这场和卢珈嘉演对手戏，也跟着一起ng了十条的周良神色倒还好，走到导演旁边，似乎在替卢珈嘉解释着什么。
这一场戏郁言也在其中，镜头不多，主要是和女群演一起充当动态背景板。
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全场可能只有他清楚卢珈嘉ng的原因是什么。
卢珈嘉和周良这段戏的剧情是两人在晚宴的舞池里共舞。周良饰演的左子睿是女主左子慧的亲哥哥，对妹妹的态度一直很严厉。这次晚宴是左子慧的成年礼宴会，兄妹俩在宴会前夕大吵了一架，左子睿心存内疚，想借着舞会时间跟妹妹道歉，缓和缓和两人的关系。而左子慧此时已经加入地下党，得知自己家背地里竟也和侵略者有勾结，于是一改之前对哥哥冷冰冰的态度，实际上却是在暗中套他的话。
郁言的走位路线角度很微妙，有几个节拍恰好与周良卢珈嘉两人擦肩而过，于是在那一瞬间，他就看见周良的手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进组前郁言上过几节交谊舞课，虽然远不及专业水平，但再对比一下在场的其他伴舞群演，郁言就肯定周良的动作绝对不是正确的。再加上卢珈嘉越来越僵硬的表情，郁言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但周良似乎很了解镜头的走位，他甚至会根据镜头的位置调整动作，因此除了郁言和卢珈嘉，在场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不对，只以为是卢珈嘉状态不好才不停ng。
周良这人，仪表堂堂，业务能力优秀，除了和郁言有些不对付外，在剧组里人缘很好，因为在主演里年纪最大，大家都会叫他一声周良哥，他也乐得去经营自己的老大哥人设，在剧组里对谁都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没想到，这位脾气好的老大哥私底下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如果郁言没记错的话，周良是结了婚的，孩子都上小学了。
已婚男对女同事进行性骚扰，目睹了全程的郁言能当做看不见吗？
不能。
尽管当年他就是因为帮了一位同样被咸猪手的女模特解围才被人针对，以至于丢了工资最高的模特兼职这份工作，但到了现在，他依然不会坐视不理。
另一边，卢珈嘉已经补好妆回来，导演催促演员再次到位，周良若无其事地牵起卢珈嘉的手，却不知郁言的视线已经锁定了他。
“各部门就位，action！”
乐声再起，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在舞池中翩翩起舞，一片纸醉金迷的景象。镜头聚焦在卢珈嘉和周良两人身上，两人的表情完美无缺，在灯光之下，真像一对冰释前嫌的兄妹。
但郁言亲眼看见，周良的手依旧不安分，在卢珈嘉的腰间小幅度游移。乐曲再次行进到关键的乐段，在转身的一瞬间，郁言突然向后撤出一小步，手肘就这样轻轻擦到了周良那只脏手的手臂。
他的动作幅度也很小，导演并没有喊停。
但周良脚步却一顿，顺利ng。
郁言的举动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导演喊卡时下意识看向了郁言。郁言行得直坐得正，也对视过去。
双方都是聪明人，很快从这短暂的对视中知道了彼此的心思。周良不愧是前辈，很快把视线撤了回去，然后向导演道歉。
下一条，他终于收回手，老老实实地配合卢珈嘉把戏给过了。
但在下戏的时候，周良还是没忍住，经过郁言的时候低声骂了一句：“多管闲事。”
卢珈嘉也在戏后找到郁言，要不是碍于双方的脸面和拍摄进度，她早就闹起来了。
“没想到你居然……其实就算你不帮忙，戏后我有的是办法处理。”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单纯无害，小姑娘也是很硬气的，“不过……谢谢你。”
“只是你要小心，周良这家伙……我担心他会又搞小动作。”
她本来和周良没啥来往，一开始还真信了他的好人人设，直到现在才看清周良的真面目，一整天被恶心得饭都吃不下。
郁言也不意外，他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周良了，被报复也正常。
果不其然，两天后，周良就按捺不住了。
白天有一场戏是何文皓和左子睿打了一架，原因是何文皓得知左子慧心有所属后，为了不影响左子慧的名声，出主意让左子慧说服父母退婚，却被左子睿误以为他脚踏两条船，抛弃了自己的妹妹。
一般打架的戏码演员都不会是真打，只是卡镜头做样子，但周良对郁言积怨已久，这样送上门的机会他怎么舍得放过？于是在说完台词后，周良的拳头就真往郁言的脸上揍了过去。
郁言见他的势头下意识要后撤避让，结果还是来不及，骨骼相撞的力度让他险些都站不稳，然后就听见周良主动喊停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动作没到位。”
恰好这场戏还不是总导演在看着，副导是个水货，对周良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大手一挥让他俩重来。
然后周良就借此反复ng了好几遍。
郁言被揍了一次，第二次就在想办法应对。他常年坚持健身，在拍《觅迹2》的时候跟着动作指导学了一段时间散打并坚持至今，动作十分敏捷，所以周良恶意ng揍人的意图没有再次得逞。
然后周良就真的被导演喊ng了。
但下戏后郁言照了照镜子，发现左脸颧骨的位置还是肿了起来，火辣辣地发烫。梁炅一边用冰袋给郁言冰敷，一边给张虹汇报情况，嘴里暗骂着：“欺人太甚。”
郁言没说话，后面几天他都没有和周良的对手戏，倒不担心周良还给自己找麻烦。只是……
今天好像约了阮聆一起对戏！
他叫住准备下班的化妆师，说：“那个……能借我点粉底液吗？”
“过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阮聆火都上来了。什么垃圾人渣，手居然这么脏！
“就算没有对手戏，但你们现在在一个剧组，总会见面，你还是得小心。”
“我知道。”郁言心里有数，到目前为止，除了恶意ng事件之外，周良并没有在他这里得逞过什么，他翻开剧本，找出今晚要对戏的片段，“今天对一下何文皓和女二的告白戏吧，明天要拍的，我觉得有点难。”
阮聆看着屏幕对面主动转移话题的小年青，心里的担忧依然没有散去。可惜他和郁言只算是半个同行，除了演技方面的指导沟通，娱乐圈里那些尔虞我诈和明争暗斗，他都不能帮上郁言一点点忙。
甚至有时候郁言都已经被挂上热搜了，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给郁言发几句干巴巴的问候。阮聆第一次对这种爱莫能助的感觉产生不快。
“老师？阮老师？”郁言的声音拉回了阮聆的思绪，“我把对应的剧本发给你了，你看一下。”
“哦，好。”
但转念一想，郁言既然选择了演员这条道路，就注定会面对内娱圈子里的风风雨雨，就算他也身在内娱，又能帮得了多少呢？很多事情都得靠郁言一个人来扛，扛得过去，他就能成长起来，反之就会被后浪拍死。当年国配圈的竞争一样大，自己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
于是阮聆又释然了，他打开郁言发来的文件，一目十行浏览完全部内容，心里很快就有了底。
“那今天我就当一回何少爷的战友了。”
郁言饰演的何文皓是一个典型的苦情男二角色，他原是和左子慧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直至出国留学才分开。但回国没多久就发现了左子慧心另有所属，他起初不甘心，认为是距离和时间才让两人生疏，于是帮助左子慧隐瞒地下党秘密，甚至和左子慧一起加入地下党，都是被一腔情意驱使。直至亲历战争的残酷，又发现家族生意与侵略者有勾结时才幡然醒悟，真正投入到抗战卫国事业之中。
虽然与左子慧有缘无分，但编剧依然给何文皓写了一条感情线——刚秘密入党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不少人对这个富家公子哥怀有偏见。其中对何文皓意见最大的是一位名叫游月的女情报员，性格清冷淡漠，对谁都不假辞色。两人却因为各种任务时常有交集，于是在交集中慢慢解开了误会，承认了彼此的能力。
而纵观剧本，编剧对何文皓和游月的感情进展拿捏得非常微妙，相对于男女主角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战火之恋，他们俩的相处模式更像是在两只小兽在黑暗中相互试探又相互取暖。就连最后的告白戏，都是隐晦而压抑的。
“等战争结束，你……你有什么打算？”剧情里，何文皓和游玥因为战争而分隔两地，在大战前夕，两人度过了一个难得平静的夜晚，但这也可能是两人最后一个可以共处的夜晚。
“我没有想过这些。”阮聆并没有刻意变声，却将游月天生的冷淡性格表现了出来，“我只看当前。”
“嗯。想太多未必好。”郁言表示认同，在战争年代，活过今天已是万幸，“现在细想起来，好像自我回国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远超我的意料，我总有一种被推着走的感觉，这让我觉得很惶恐。好像什么都抓不住一样。你有这种感觉吗？”
阮聆颔首，说：“有。所以我选择什么都不去想，没有念想，就没有牵挂，在意外和变故面前时，就不那么害怕了。”
“你就是这样过来的吗？”郁言叹了口气，“我也想过像你这样，但是很难。因为……”
他抬起头，与阮聆对视，心里的话翻来覆去了上百遍。他很想说出口，他觉得自己必须说出口，可是阮聆的眼神是那样平静，那样清澈，他冥冥中有种感觉——
阮聆知道他想说什么，但阮聆不希望他说出来。
“因为身在乱世，没有牵挂的话，人很难活下去。”因为，我遇见了一个让我不得不牵挂的人。
阮聆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他翘起唇角，说：“各人有各人的选择，都是有道理的。”
“那……祝你一路平安。”
“嗯，一路平安。”
片段不长，台词也少，但对完这一段戏后，郁言沉默了很久。
阮聆也不着急，安静地坐在屏幕前等待。
“……”最后，郁言长叹一声，“他们两个真的很遗憾。”
剧本里，这一段月夜下的告白戏其实就是何文皓和游月的永别，两人到最后还是没有戳破最后的窗户纸，而是选择将情意深埋心中，连交换的信物都没有。在编剧的设计中，何文皓和游月最终都活了下来，但两人直至去世都没有重逢，而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两人在战争结束后都没有结婚，为了建设国家奉献出自己全部的心血。
生离与死别向来是be美学里的经典题材，编剧在设计这对cp时却意外地放弃了死别的套路，选择了生离，而显然后者的后劲更足，如果演员和后期剪辑不掉链子，说不准又能成为全剧一个大爆点。
“在乱世之中，这样的遗憾并不少见。”阮聆说，“你还好吗？”
郁言揉了把脸，努力调整状态：“嗯，我没事。”
他并不经常这样入戏，以至于不能很快将情绪抽离出来，而郁言更愿意把原因归于阮聆优秀的演技，再回想起适才对视时他的眼神，郁言依然觉得心里一阵钝痛。
有一瞬间他甚至在想，如果有一天阮聆真的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话，他可能会难过得死掉。
阮聆却表示郁言过誉了，然后指出几点郁言需要改正的地方，又分享了几个帮助出戏的小技巧。“片场拍摄虽然会有时间给演员休息，但及时收回情绪对演员本身也是一种保护，不然一套剧本拍下来，演员会很容易崩溃的。”
郁言点点头，在剧本上做好笔记，又和阮聆反复对了几遍，巩固练习成果。
“其实起初我看完剧本的时候，并不理解何文皓游月的结局。他们明明心里是有对方的，却没有走到一起。”对戏的间隙，郁言说着自己的感悟，“但现在代入其中才知道，原来不表明心意才是最好的选择。”
“嗯，枪弹无眼，在战火之中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活到下一分钟，在生死未卜时坦白的心意太沉重了，也许游月想的是，如果她和何文皓都命大，就总有重逢的一天，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造化弄人——说到底，这还是编剧的锅。”
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郁言又问：“如果是阮老师你的话，你会像游月这样做吗？”
“我？”阮聆挑眉，笑道，“我不知道。游月的选择是受很多因素影响的，比如她的人生经历，生长环境，我也得看如果我穿越回民国时期，会穿到一个什么环境里吧。”
郁言一想也是，又听见阮聆说：“不过如果单单是说对于心动这件事的话……我不会像游月一样去压抑。喜欢就是喜欢，心思是憋不住的，所以……我会选择直接告白。”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态放松到极致，然后抬起眼对着镜头淡然一笑。
“滋啦”一声，郁言耳朵陷入了一阵短暂的耳鸣。
他觉得他的心跳很快，像嗑了兴奋剂，却并不难受，就像跳动在棉花糖上。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离他而去，只剩下电脑和屏幕里阮聆线条柔和的脸。一个多月前那个在大脑里运行失败的乱码程序再次启动，这一次却畅通无阻，无数个代码符号在脑海里穿梭游动，最后运算出一个结果——
他沦陷了，他爱上了他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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