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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顾少随


顾少卿搀扶着芝娘,跟随那年轻女子身后,穿过初春显得有些寂寥的园子,进了正院,转过两道游廊,便是到了芝娘所居的院落。

        见主人归来,屋内守着的丫鬟们赶忙迎出,搬椅的搬椅,奉茶的奉茶,连同角落里燃着的碳炉也教人掀开用火钩子扒拉着燃的更旺了些。

        屋内不比外头,久坐在太阳底下自然觉得温暖,但要是回到了这显得宽敞的室内,难免还是带了些春日里料峭的寒意,只是有角落里闷着燃烧的碳炉,这才使屋里屋外的温差没那么明显。

        待落了座,芝娘细细地打量着顾少卿,从他那显得俊朗的容貌到拉在她手心里的修长有力的指节,连声叹道:“好,好,我儿如今已经长大了,还出落得一表人才……你若是在娘亲身边长大,如今怕是这云州风云榜上的头名。”

        芝娘见他这些年不像是吃苦的模样,心中多少也有些安慰,这才跟他介绍先前一直跟在身边的女子:“这是媛儿,你……弟弟的媳妇儿,先前他们大婚的时候,你在长安,这还是第一次见。”

        这事顾少卿知道,他一生下来,便是大将军府的长公子,却偏偏不曾见过自家爹娘,自他四岁那年知晓自己的身世,偷出长安,惊动圣上之后,北地便一改先前的不闻不问,多有家书送来,有时是顾大将军寄来的战事复盘,或是关心他的学业,但更多的,则是芝娘给他写的家长里短。

        而从他开始认字开始,那些从云州寄来的信便再不曾让别人看过,他知晓自己有一个弟弟,一个小他两岁多的弟弟,一个让他娘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的弟弟……一个自幼,在爹娘身边长大的弟弟。

        他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习字,什么时候开始练武,什么时候开始懂事,什么时候知道了恋慕人家小姑娘,以及,什么时候的大婚——那时,远在长安的他,还为这素未谋面过的弟弟递上了一份新婚贺礼。

        此时,看着面前面色微红朝他福身的年轻女子,顾少卿忽然有一种世界忽然被打破界壁的错觉,原来这些年他书信往来所知晓的,都是真实存在过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顾少卿起身还了个礼,再坐下时面上的笑容也跟着明亮了几分,看着坐在上首的妇人,不由喊了一声:“娘。”

        “嗳。”芝娘老怀甚慰地应了一声,眼睛里映着的满满都是顾少卿的影子。

        “娘,”施媛儿道,“您念叨着兄长这么多年,如今得见,可是一件大喜事。”

        “媳妇这便去让厨下好生安排一出席面来,”施媛儿笑道,“如此,既为兄长接风,也是庆贺娘心愿所偿。”

        “好,好,”芝娘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你且去吧。”

        施媛儿对着二人微微一福,带着贴身的丫头便出去了。

        她去安排接风宴是真,从此处脱身也是真,这人毕竟是丈夫的兄长,他们兄弟二人怕是连面都不曾见过,她借此脱身,给他们二人留下独处的环境,倒是让彼此都自在些。

        ——当娘的,哪有不想自己孩子的道理,她固然是芝娘的儿媳妇,却与这伯兄到底是两家人,有她在,怕是有些话,不好说。

        “走吧,”施媛儿朝着她贴身的丫头一笑,“今日里老余头要是再不拿出真本事来,看我敢不敢拆了他的厨房,点了他的灶堂!”

        那丫头捂嘴一笑,二人说笑着自这院子里出去了。

        这施媛儿一走,芝娘也不要留着丫头在屋里伺候,便将人都打发了出去,一时间,整个屋子里便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阿宁……”芝娘定定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便下来了,“你怎么能离开长安呢,你这条命娘好不容易才保下来,你一旦离开长安……”

        芝娘手背上的青筋微鼓,带着些许粗糙的手在他面颊上划过,眼底蓄满了心酸与不舍:“娘固然再想你,却也只是信中说说,哪里敢教你当真从长安跑到这里来?”

        顾少卿依着芝娘的手从椅子里滑下来,匍匐跪坐在芝娘身前,倚靠着她坐的椅子,抬头望去:“娘,没事的,孩儿此行来,乃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前往钦州赈灾,钦州与云州相隔不远,想来,也是圣上对孩儿的试探……只要孩儿安分守己,圣上那里,不会说什么的。”

        “况且,圣上如今身体怕是要不行了,若他当真不容我,怕是孩儿要死在圣上前头了……”

        没说完的话被芝娘捂住了嘴:“瞎说什么……”

        “娘,无妨,”顾少卿眼底隐有流光,“娘当真以为,这些年您从云州寄回的信,都是直接交到了孩儿手中么?如今圣上,怕是要放孩儿一马了。”

        “好,好……”芝娘闭了闭眼,强压着泪意,只是道,“那我且问你,你对那个位子,可有什么执念?”

        “娘,孩儿没有执念,”顾少卿看着芝娘,眼底愈发莹润的同时,语气却极其认真,“孩儿的执念,是娘亲,孩儿真的好嫉妒少随,能自幼长于娘亲身边,孩儿却只能孤苦伶仃地在长安守着那么一座空荡荡的大将军府。”

        “若我不是……的孩子,该多好……”

        芝娘将他揽进了怀里,带着些许颤抖地手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头发:“好,好……只要你不愿,那这天下,便没有人能勉强的了你——哪怕你的老师也不行——记住了么?”

        “娘亲放心,兹事体大,孩儿晓得的,”顾少卿在芝娘的衣服上蹭了蹭,将水渍留在锦缎上,而后迅速被锦缎吸收了进去,他吸了吸鼻子,而后笑叹一声,“若生来只在寻常家,孩儿一定能像阿娘所说的那样,一生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好,好好活着,做个寻常家的孩子,”芝娘笑叹着摇头,“娘亲不怕你做个纨绔子,就怕你出息了,想要去争那一口气……只要你好好的,不去想那些个东西,没有那么多的妄念,你能这么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着,娘这一辈子,便满足了。”

        “嗯。”顾少卿闭上眼,像个不知世事的孩童一般,蜷缩在芝娘膝下,趴伏在芝娘怀里,这一瞬间,仿佛什么都离他远去了,只有娘亲身上的馨香气息,浅浅地将他包围了。

        芝娘抚摸着他的头发,也不再说话了,二人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享受着这近二十年来,唯一一次的独处。

        直到有人突然有人掀了帘子进来。

        顾少卿蓦然睁眼,目如利剑般朝着来人看去,却见是一个十七八年岁的少年人,头戴金木冠,腰缠白蟒鞭,脚踩翘头靴,一身玄色武服穿在身上更显几分少年意气,此时进来虎步生威,对着芝娘行了一礼便道:“听闻我那久居长安的大哥来了,便是你么?”

        对着芝娘行礼,话,却是对着顾少卿说的。

        顾少卿抬头,看着他这面容尚且带着些许圆润的弟弟,没有说话。

        “随儿!怎么说话的,”芝娘斥责道。

        顾少卿看着那少年眼底些许挑衅,却没有搭理他,只是仰头对着芝娘道:“孩儿来云州,乃是为了公务,如今在娘亲这里已经耽搁许久,得先回去见过一道来云州的钦差大人才是。”

        “好,”芝娘揽了揽他,深吸了口气,“去吧,若是时间来得及,今日便在府里吃过了饭再走。”

        “嗳,”顾少卿笑了笑,起身跟芝娘拜别,“孩儿便先去了。”

        “好,”说着,芝娘眼里便又湿了起来,“你去罢。”

        一旁的顾少随颇有些牙疼地咧了咧嘴,见顾少卿转身离去便上前追了两步,只是不等他开口,便听芝娘一声冷喝:“你给我站住!”

        顾少卿脚步一顿,终究没有回头,只是朝着前院的方向而去。

        而被留在屋中的顾少随则面上一苦:“娘啊……孩子还什么都没干呢……”

        “孩子?你媳妇儿都娶了算是哪门子的孩子?”芝娘气道,“巨婴么?”

        “娘……”顾少随龇牙咧嘴,“哪有您这样说自家儿子的,我就是再大,在娘您面前也是个孩子不是……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儿子,您只管说,但凡您不是要我上天给您摘星星摘月亮的,我都给您办来。”

        芝娘看着顾少随半晌,道:“那是你哥哥,哪怕你自出生之后便没有见过,那也是你哥哥,自小你的衣食起居有我过问着,照拂着……你哥哥一个人在长安,又能有什么呢?”

        顾少随沉默了一会儿,嬉皮笑脸道:“啊呀,在长安才好呢,府里头就这么一个主子,上头也没个人管着,这些年要是搁我身上呐,我怕不是能乐得在府里翻跟头,上天都没人管我——行了阿娘。”

        顾少随叹了口气:“你儿子如今是十七岁,不是七岁,我有分寸的,终归……那是我哥哥,是我兄长,我也只是想与他亲近亲近罢了。”

        芝娘也跟着叹了口气:“你是这样最好。”

        “哎呀,娘你放心吧,我去追我哥去,再晚一会儿我怕是都找不着他影子了……”一边说着,顾少随蹿起来便往外跑,临了掀帘子的时候,不忘下巴一拉,对着芝娘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待顾少随追上去时,顾少卿已经在仆从的引路下,到了垂花门那里,正要抬脚踏出去——垂花门门内门外便是内院与外院之分。

        见此,顾少随便径直加快脚步,朝着顾少卿的方向一个虎扑扑了过去,顾少卿听到动静回头来看,此时恰逢顾少随人在半空,朝着他的方向撞过来。

        此时躲闪已经来不及,而他脚后便是门槛……

        这要是被撞着,怕是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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