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兄弟间

顾少卿一脚踏在门槛上，一脚踢出，点在扑来的顾少随肩头，借力打力之下腾空而起，再站定时，人已经在垂花门之外了。

        撞在墙上的顾少随稳住重心，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我还道是说，在长安那富贵温柔之乡，你这一身的骨头怕都是要被泡软了，没想到还有两下子……你可敢与我比上一比？”

        顾少卿不动声色：“比什么？”

        “自然是手脚上的功夫，”顾少随歪了歪脑袋，“那厢是演武场，你我二人练上一练，若赢了，我便认你这个大哥。若是连我都赢不了……”

        顾少随的话没有说完，但眼底的鄙夷之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如此拙劣的激将法，顾少卿并不将其看在眼里，实际上，要他对这从未见面的弟弟有多少感情……

        顾少卿冷笑一声，转身便走，完全不理会他的挑衅。

        只是他想走却未必能走成，方抬脚走了两步，身后便有人缠了上来。十七八岁的年纪，又是生下来便生活在将门世家，正值轻狂肆意的年岁，又是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的大将军之子，哪里能受得了这样被人无视，登时揉身便追了上去。

        一时间，二人缠斗在一起。

        顾少随用的多是军中的路数，又得顾大将军真传，大开大合之下自有章法，顾少卿虽在长安长大，却也习自名师，此番交手，二人不分伯仲，只是顾少随用的乃是“缠”字诀，如影随形般拦住顾少卿去路，哪怕为此吃上几拳。

        对上这么个黏糊糊地对手，顾少卿简直头大如斗，与顾少随对上一拳后，他后撤几步，看向少年：“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少随歪头一笑，“去演武场，你我练一练。”

        “若你输了呢？”顾少卿面无表情。

        “若我输了，那你便是我大哥，若我赢了……”顾少随冷笑一声，“你便安安分分守在长安做你的大少爷，少往这穷乡僻壤里跑。”

        直到此时，这一对兄弟之间隐隐约约地敌意才算是瘫在了明面上。

        顾少卿扯了扯唇角：“好，那你且带路罢。”

        演武场在大将军府东南角，顾少随一马当先在前带路，顾少卿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只是眼底愈发凉薄淡漠。

        早先为顾少卿引路的仆从早已失去了踪影，但终归不外乎是让眼前这小子给指使走了或是跑去给芝娘报信。

        前者无所谓，后者么……

        顾少卿略垂了眼眸，心下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到了，”顾少随道，“这云州大将军府比不得长安城的老宅，但唯一比得过的，怕是这阖府上下所有的十八般兵器，你且前去挑上一件趁手的。”

        此地演武场面积颇大，怕是能容纳数百人于内，而两侧廊下立着的兵器架上，各类兵器陈列其中，刀枪剑戟，斧钺金瓜……

        顾少卿一扫而过，而后立于场中道：“不必，既然是要比拳脚功夫，那你我二人赤手空拳岂不是更能显出本事来？”

        “也好，”顾少随冷笑一声，“也省的某些人输了，最后却赖在兵器不称手上。既然不用兵器，那你便——小心了！”

        话音未落，顾少随已经翻身入内，提拳便砸了，顾少卿脚步向后一错，闪避而过，旋即沉肩横肘，朝着对方胸膛檀中穴而去，檀中穴又有上气海之称，为任脉的生气之海，若是被人重击此处，多半便要闭过气去。

        然而顾少随硬生生将上半身向后折了下去，待手触及地面，不及翻身站稳便撩腿一记侧踢，正冲顾少卿腰间而去。

        顾少卿肩肘不停，便撞为挡，手腕一翻则顺着那踢来的腿向后一拉，便带着此时只有一掌称地的顾少随失去了平衡。

        此时本该点到为止，顾少随已经失去重心，可顾少卿还好生生的立在地上，却哪知顾少随扭身转跨，并不去挣脱被握在顾少卿手中的小腿，反而借着力道骑坐在了顾少卿的腰间。

        顾少卿面色一黑：“下去！”

        “凭什么，”顾少随挑眉，“我凭本事坐上来的，你想让我下去，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份本事。”

        一时间，二人贴在一起，拳脚之间也渐渐乱了章法，什么招式什么习武大忌皆被忘了个一干二净，如同不通武艺的小儿一般厮打起来。

        这场面被接到消息赶来的芝娘看在眼里，险些闭过气去，正抖着手要人上前拉开他们时，却见着了自另一道匆匆赶来的顾振安。

        顾振安摆了摆手，让围着芝娘的一圈仆从们退下。

        “顾子靖！”芝娘眼底已经蕴含了几分恼火之色。

        “无妨，”顾振安安抚道，带着她去一处窗牗外，“他兄弟二人自出生下来便不曾见过，如今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一架打完了之后，有些话兴许就能说开了……随儿的性子我知道，不是个蛮不讲理的。”

        “阿宁……也是个懂礼知进退的，”顾振安叹了口气，指着那窗牗要她向演武场内里看去，此地距离那如同小儿摔跤般的二人有些远，正毫无章法撕打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此时也无暇他顾，不怕被他们看见了，“他二人拿出来，如今都能独立带兵，你再看看他们现下的这副模样，看着凶狠，实际上手底下都收着，那些个搏命的法子都不曾用出来。”

        “不过兄弟间的些许胡闹，芝娘何必往心里去？”顾振安将她环在怀里，看向演武场中那一对同母异父的兄弟，眼底也有几分复杂之色，“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又要如何来分？索性这一场，你便当不知道罢。”

        芝娘一时间也不由怔住了。

        而此时的演武场内，二人也已经分出了个胜负，却是顾少卿翻身将顾少随摁下，制住了顾少随的乱动，他气息紊乱道：“如此，你可还能起得来身？”

        顾少随被压着单膝跪在演武场的地面上，听闻背后此言，也只是冷笑一声，可惜他一手被人反制在后，又被人压着跪在地上的那条腿，便是想翻身起来都做不到。

        “服了么？”顾少卿再次问道。

        顾少随狠狠向后方一撞：“不服，你我再来打过！”

        顾少卿渐渐稳住气息，对少年死不低头的模样为之哑然，而后嗤笑一声：“你莫是让别人当了把刀用，你我今日里第一次相见，如何你便能对我有这么大的意见？”

        顾少卿不曾用“敌意”这个词来形容他，顾少随年少轻狂，性格乖张，面上也掩不去一些什么小心思：困惑，艳羡，不屑，嫉妒……还有些莫名其妙杂糅在一起的错综复杂。

        顾少随冷笑：“你我今日是第一次相见，却不是我第一次听说，自幼时记事起，我便常听娘说，我还有一个哥哥，每逢换季前的那些日子，母亲都要亲自裁布缝衣，甚至是纳鞋制靴……但这些东西，却一件不曾用在我身上。”

        “每一旬，娘亲都要不远千里地写封家书给你寄去，甚至听闻为了这么一封家书，爹还奏请圣上于云州至长安起了一条驿路，只为了娘给你寄信所用。”

        顾少随的呼吸愈发沉重起来：“每逢我做了什么错事，娘亲固然不骂我，却也会在我走后黯然神伤，想你在长安如何，会不会受人欺辱，若是像我这么调皮捅了大祸，可有人帮你收拾烂摊子。”

        顾少卿的面色稍缓，手下压制住他的力道也放松了，只是顾少随却不曾趁此机会反扑，而只是任由自己像是麻袋一般倒了下去，而后翻身在演武场的地面上躺平了。

        “娘在云州这么多年，除了爹，最为上心的，怕就是你了。”顾少随苦笑道，“若我再那么安生一些，娘眼里，哪里还能有我的位置？”

        顾少卿没有开口嘲讽，只是在他身侧坐了下来，看着天上火烧云的痕迹逐渐西挪：“你又怎知，我不羡慕你呢？”

        “固然你一出生，便坏了她的身子，将养了十多年方才养回来，但她却一直不曾怪罪过你，”顾少卿道，“与我的信里，除去……之外，便是与你相关的家长里短，她和我说，她很感谢你这些年陪在她身边，哪怕捣蛋也好，闯祸也罢，至少，让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母亲，还有自己的孩子。”

        “她每一次给我寄来衣物时，也会给我寄来一件我穿不了的衣裳，说，我有个弟弟，如今长成了什么什么样，又做了什么什么事，”顾少卿苦笑一声，“自我满月起，便不曾再见过娘亲，与其说是母子，又与陌生人有什么两样？”

        “子靖，他们在说什么？”芝娘距离他们的距离实在有些远，便是风也让那二人的声音破碎了，传不到这边来，只能求助于立在她身旁的顾振安。

        顾振安的耳力向来绝佳，又是自幼习武，演武场内二人说话的声音并不曾故意压低，对他来说倒是能听清个七八分左右，但饶是如此，顾振安也是一怔，并未应芝娘的要求跟她说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许是听到了芝娘的声音，顾少卿往窗牗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不欲再多说下去，“顾少随，你且记着，有娘的孩子是个宝，若此生爹娘俱在，无病无忧，那便是一个人的天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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