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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拔剑相向


叶若风收手,周身魔气仍旧疯狂外溢,她极力控制却不起作用,整个人濒临崩溃边缘。方才攻击郑鸣使出的那一掌仿佛耗尽她所有精力,此刻她心力俱竭,除了翻涌的魔气之外,没有一点点强者气势。

        “怕什么?你是魔尊,杀呀!”伏云肆无忌惮地撺掇怂恿,引诱她大开杀戒。

        叶若风置之不理,只想避开这是非之地,不愿意为祸苍生。

        仙门哪能放虎归山,只趁她虚弱时合力围攻,要将她赶尽杀绝。

        伏云嘲笑她软弱,没想到寂陵毁天灭地的力量到了她身上竟然如此无能,可恨他觊觎已久却无法得到,只能眼睁睁看她暴殄天物。

        起初伏云尚能凭一己之力护着软弱的魔尊,但仙门毕竟人多势众,尤其那衍星宫掌门应松玄杀心骤起,一招一式都要置他于死地。伏云终于力竭,想着叶若风有魔灵护体轻易不会死,他自己还要保全性命,只好舍下她遁走而去。

        “师父,是若风不对,求你不要生气。”叶若风跪地朝应松玄认错,竟是害怕他对她生气。

        不料应松玄一言不发,一个剑招朝她劈去,强劲的仙气将她推向了观星崖外。

        眼看叶若风即将坠落,他似乎还担心她中途逃跑,又赶至崖边,拔出行云剑朝她挥去。

        叶若风惊恐中握住剑刃,单薄的身子在峡谷边缘凌空飘荡,一身红衣在风中飒飒作响。她难以置信地问:“师父,你真要这样对我吗?”

        应松玄周身散发出凛冽寒气,其余众人不敢再轻易插手,只战战兢兢在他身侧围观。

        “师父,你也觉得是我做错?”叶若风泪流满面地望着他。

        他却不再心疼她的眼泪,只朝她冷冷训斥:“复活魔灵,残杀郑鸣。为师是这么教你的吗?这么多年,你学了什么?”

        他说得没错,今夜的大事,桩桩件件她都脱不了干系。

        她蓦然想起小时候在厉州江边小屋,他曾说他是杀手,若她行差踏错,他不可能次次手下留情。这么多年过去,是他对她太好,才让她忘了他其实是铁石心肠的。

        她又想起第一次来观星崖,被松鸢欺负坠落悬崖,是他匆匆赶来救她,是他害怕失去而在这峡谷中紧紧拥抱她。可是现在,他竟然用行云剑刺向她,竟然如此无情地斥责她。

        “师父,在悬崖上你赐我一把利剑,想要我握紧还是放手?”她含泪质问,实在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握紧那冰冷的剑刃,她的银色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然后冻结成冰,那冰晶在她全身血脉中蔓延,一寸一寸迫近她的心口。

        若要结束这诛心剧痛,她只能放手。可是放手之后,坠落诛魔阵中,照她现在的状态,满身伤痕,体力衰竭,只怕会死无全尸。

        这些痛苦他全都一清二楚,甚至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他的行云剑,他的诛魔阵,每一样都可以轻易置她于死地,可他却这样对付她。

        “同我回去认错,我便收手让你上来。”应松玄无法回答她的质问,紧蹙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一丝不忍。

        “师父,他们要对我赶尽杀绝,你劝我回去,也是在做帮凶。”叶若风已然看清形势,知道回去便是必死无疑,“若师父还顾念一分师徒情谊,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我会找个地方避开人世,绝不会为非作歹的。”

        应松玄看着行云剑上的冰晶陷入沉默,握剑的手颤抖又忍住。

        观星崖上空忽然划过一道褐色暗影,是松鸢飞来。它停在行云剑上,啄了几口冰晶,望见剑尖那人的模样,忽然又腾空而起。

        松鸢认出她了,只是看不懂为何为会这样。她为什么要抓着那把剑,为什么一直在哭?

        它想帮她擦干眼泪,可是它的翅膀太毛躁,它的嘴太尖厉,靠近她只会让她更痛。它只是急躁地围着她盘旋,叶若风抬起左手摸了摸它的头,轻声安抚它的躁动:“小可爱,我原谅你了。傻瓜。”

        松鸢看她一眼,又朝应松玄飞去。它混乱地啄他的衣袖,但应松玄保持不动,并不理会它。

        松鸢飞到他耳边发出声声悲鸣,若它能讲话,必定是问:“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最疼爱她?为什么这样对她?”

        叶若风几近力竭,眼泪已经淌尽,血液几乎完全结冰。鹰唳和风声在耳边回荡,她恍惚想起别的声音。

        “眼下这孩子是唯一的希望,若他能复活魔灵,是他的荣幸,我绝不后悔。”银雪是这样看待她的。

        “怎么办呢?原来你是个祸害。”明婵也并不想把她生下来。

        她曾经无数次追问自己是谁,知道真相以后,宁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她一度把师父当作唯一的亲人,当作求而不得的恋人,可是师父,也对她动了杀心。她是祸害,是威胁,随时可能为祸世间,掀起腥风血雨。她并不想那样做,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

        她想起叶砚离开厉州那年,有个名号云霄的算命先生曾提醒她,叶砚要走他的道,她也有自己的路,他们早该相忘于江湖。她那时候不信,现在才明白,师父不会让任何人挡他的道,而她自己,根本无路可走。

        她突然感觉无望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到了万念俱灰之时,死也不再可怕,反而变成一种解脱。

        她静静看着应松玄,对方也冷冷地看着她。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紧紧依偎,转眼之间却拔剑相向了。她第一次那样叫他的名字,却也是最后一次。当他发现叫他名字的人不是师妹而是他大逆不道的徒弟,一定觉得愤怒又屈辱吧。

        没关系,时间很快会把这一切抹去。

        他们很少这样对视。

        第一次,在净山穹炎洞中,她表达了满腔爱意,却听见他说对不起。

        第二次,沃野仙会那个晚上她喝多了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他百依百顺,还叫她醒了再去找他问清楚。虽然是梦,第二天一早,她也是鼓起勇气想要问他的,可是他先离开了沃野,都没有等她。后来风波不断,再也没有向他说起那个梦的机会。

        第三次,就是此时此地。

        她长久地盯着他的眼睛,心里忽然想知道,若他知晓她这是在与他告别,会心软吗?会挽留她吗?可是他那么聪明,永远洞悉人心,他一定什么都知道,却只与她沉默以对。

        是她差点忘了,他说过他永远不会后悔。

        冷风在峡谷中呼啸,不合时宜地,叶若风想起了那句诗,“瑟瑟谷中风”,原来是这个意思。算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她右手已经麻木,很快就要握不住那把剑了。

        她终于从应松玄脸上移开目光,最后扫视了苍岚山上的一草一木,还有在松树上扑腾的松鸢,那个傻瓜。可惜今夜没有下雨,她看不到剪雨了,也无法再与它告别。还有唐元,倒在地上晕过去了,也看不到她最后一眼,等他醒了可千万不要找她。

        目光忽然在某处停顿,伏云不知何时回来的,悄无声息地抱走一个人。那个人腹部染满血迹,脸上却变了容貌。

        那副容貌似曾相识。想起来了,她见过一次,在梦里。

        清醒时她无意中问过他:“你会变脸吗?”

        原来他不仅自己会变脸,还给她也换了一张脸。让她顶着别人的脸,举步维艰,尝尽悲哀。

        原来这世上没有人爱她,陪伴是为了利用,为她而死,不过是用来逼她走上绝路的筹码。

        原来他说过的那些“对不起”,每一句都有言外之意。一切都有迹可循,而她总是,领悟太迟。

        叶若风怔怔望着那块空地,心如死灰地闭了闭眼睛。

        应松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那空地上斑驳的血迹。他也记得很清楚,那血迹是谁留下,是谁让她哭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

        他望着那里没有回头,直到听见叶若风换了语气和他说话。

        她说:“师父既然嫌百年太短,若风只好祝您和师娘永生永世,永结同心。”

        刹那之间,行云剑负重全失。他猛然回头,银白色剑尖已空无一人。

        “我走了。”这是她留给他最后的声音。

        行云剑掉入观星崖,一个白色身影纵身追随它而下。

        初春的苍岚山顷刻间飘满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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