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亲爱的荣先生：

        展信佳！

        我正在南方的边陲乡镇给你写这封信。不知从何说起，就从我第一天来这里说吧。

        第一天来的时候，剧组跟来的那辆白色的车，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变成了黄色，被泥土染黄了。乡下的路车不好走，约好的地方又在高地，我们是坐柴油拖拉机上来的。那是我第一次坐这种车，也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晕车。柴油的味道很重，开车的司机很不守规则，他不想照顾车上的人，速度有点快，沙土飞溅。等我们下车的时候，我们也都成了泥人。

        谁说南方潮湿呢？这里晴天的时候，太阳要把人烤焦，下雨的时候，水流要把人冲走。当尘土飞扬到脸上时，不知为什么就附着在皮肤上拍不下来，手上可以搓泥。

        但这些虽然让人难受，大体还是有趣的。姜导让我体验农村妇女的生活，让我跟着租房给我们的大妈去干农活。第一次喂猪的时候，他们夸我力气大，提得动猪食的桶。但我喂猪的时候太紧张，把猪食浇在了猪头上，猪哼了好几声，也不知道是被烫到了还是在骂我。你以后再也不能说我是猪，说我饭桶了。猪食的味道很难闻，我一直在想猪怎么能吃得下这种饭，还吃得那么香？说明猪在吃这件事上还是很有本事的，我没那种本事。我因为好奇在旁边观察，猪吃饭的时候看了我一眼，那眼睛那么黑那么有神，真的很像随时会和你说话一样。我想，我以后可能有一阵子不会吃猪肉了。但是当天晚上阿嬷就给我们烤了猪肉，真香啊，我一下子忘记了早上的事情。

        第三天我们就下田了。四五月份的农活是粗活，只有播种的时候才是细致活。阿嬷让我们几个去割菜种豆苗。我一开始不知道割菜是真的要把菜根留着，割走上面的，我像拔萝卜一样，把菜□□，被骂了。阿嬷他们很珍惜每一颗菜，不会浪费。我们在饭桌上吃掉的饭粒，她必须看着我们捡起来把它吃下。我们哪里吃得下啊，那桌子真的脏。不过姜导还是吃了。

        晚上村里还有文艺活动，是村里的老人在说古时候这里发生的故事，还有小孩唱歌，表演学校教他们的东西。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姜导让我学他们说普通话的口音，这真的有点为难我了。我白天学不会，晚上便偷偷学。我在本子上用拼音记下他们的发音，第二天再和村里的人确认，然后纠正过来。这些天下来，我已经很会说这边口音的普通话，有点担心以后回到a市会纠正不过来，不会这样吧？

        有一些事情我需要忏悔。在来乡下之前，我想象中的农村都是又脏又破的，农村人灰头土脸，小孩子脸上会沾着灰尘，还流着鼻涕。我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象？这里的确比不上a市，但大部分人还是爱干净的，小孩子也有和城里人一样的白皮肤，当天玩脏了，第二天来还是会变成新的小孩。邻里街坊都很热情，我们在这里参加了一场婚礼，从早吃到晚，不吃的话他们还会生气。

        也有让人不愉快的事情。有一次我出门看见一个男的打女人，我上去劝了，差点也被打。他们好多人都说这是男人在打老婆，别人不该劝架。男人还放狗追我，吓得我现在都不敢经过那里。而他的老婆，自那以后看我的眼神总带着愤怒，我不明白。

        这里也有一些人结婚是不□□的，也有说要生了儿子才办酒席。我看到好几个身体不健康的小孩，智力可能也有问题，具体我不知道。同事告诉我，近亲结婚才容易生出那样的小孩。我看了很害怕，比看到男人打女人还害怕。

        姜导让我不要放在心上，她说不好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区别在于我们会不会看见。大部分天灾人祸，写到历史书上也不过寥寥几笔，何况个人的灾难呢？我还是难受，我隐约觉得她说的对，但我又不太认同这些话。那又如何呢，我想不出更有道理的话来反驳她。

        我知道这里很多人十五六岁就结婚生子，从不想这些事意味着什么。也有十几岁还在上初中的小女孩，拼着家里人阻止也要去上学。我听说有一个女孩子，家里人让她去放牛，她牵着牛去学校听课，结果把牛给弄丢了，差点被她爸打死。这件事真的是小事吗？我以为所有人都可以接受义务教育。这里和a市不一样，a市所有人都在说上学的事情，但这里的人认为，读太多书不一定是好事。我不知道这其中哪里出了问题。姜导说，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活着本身就很了不起了，其次是能赚更多的钱，读书的时间太长了，又不能赚钱，所以能不去读就不读。

        好的事情让人高兴，不好的事情久而久之也居然麻木了，我已经习惯了这边的生活。最近几天，姜导开始和我说戏。我一口气把剧本读完了，说的是一个乡下女孩进城，之后被城市的生活影响成不好的人，最后和初恋重温旧情，骗走了初恋，自己还回城市的故事。我梗概不好，但看完这个故事我很难过。姜导说，我演的是年轻的女主角，从乡下到城市的人，我心里不该有对人物的同情，要更侧重女主角的自尊心、骄傲和敏感。她说，当我们在做自己时，并不会带着做语文阅读理解的心去审视自己的生活，一个演员在进入角色时，也不能有这样的态度。可以去理解人物，但不能带着第三人称的感觉去演。我印象里你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这里最好最好的是晚上的天空，乡下人睡得早，关灯之后，天地都安静了。我喜欢站在阳台上看天，在这里我看到了书中描写的银河，原来夜空真的可以五彩斑斓，星星真的可以一颗颗数不清。我用手电筒照上星空，光带在某一个地方消失了。我不知道星星有没有被我照到。真想和你一起看这样的天空啊。

        愿你在远方安好。

        被晒成炭的颜莉

        200x年4月x日

        颜莉收笔之后，才发现自己又写多了，满满的几页纸，不知道荣幸看了会不会烦？她小心地折好放进信封里，仔细贴上邮票。

        之前没有写信，因为每天都太忙太累了。乡下的邮差好几天才来收一次信，说不定等荣幸收到信，她就回去了。

        她将信收好，走出了房外。纳凉的同事们早就回各自的房间了，院子里除了蚊子没有别的活物。颜莉再一次看向了天空，明明是晚上了，但天还是可见的蓝色，却有很多亮闪闪的星星冒了出来。颜莉想了想，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拍下了天空。

        两周之后，乡下的体验生活结束了，乡民们给剧组办了一个欢送会。颜莉因为干活最勤劳，被拉着坐在了最中间。阿嬷有意将她和村里的某个青年凑成一对，好在姜岩领会她的意图，将颜莉及时拉走了。

        他们还是和来的时候一样，坐着柴油拖拉机下山，到了山下再转成汽车。

        上了车之后，剧组的女同事们纷纷松了一口气，“终于离开那里了。”

        颜莉回过头看着后车窗外的大山，心情复杂。她眨眨眼，咬着下唇让自己不再往后看。

        姜岩揽着她的肩膀说：“你是不是不舍得这里？”

        颜莉摇摇头，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乡，她更想马上回到a市去，“我只是在想，其他地方是不是和这里一样。”

        同事们听到她说的话，纷纷笑了起来。“你怎么还想这种奇怪的问题？”

        姜岩没有笑，她说：“这说明颜莉的共情能力强，天生是当演员的料。”

        路途中间，颜莉看姜岩心情不错，抓了个机会问：“姜导，我们这个片子大概要拍多久啊？”

        姜岩说：“周跃很希望能按照故事的时间线拍，他的偶像就这么干，所以单纯一部文艺片就拍了三年。”

        “三年？”颜莉震惊了，那到时候她都二十二岁了，还能演什么高中生吗？

        姜岩见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别担心，我们剧组的资金不够周导那么挥霍，监制会跟他拼命的。我们计划拍摄四个月，从现在开始算，八月中旬就会全部杀青了。你的戏都比较集中，会更早杀青。”

        颜莉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的要三年，她还真可能会后悔。她低头看着自己被晒黑的胳膊，因为干农活稍微肿起来的手掌。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跳舞了。

        电影取景的地方在d市，在剧本围读的间隙，林导选了个好日子举行了开机仪式。颜莉拿到了开机红包，马上拍了下来。等妈妈来看她，等回到a市，她可以把拍的照片分享给他们。

        或许是因为在乡□□验过生活后，不多久就进入了拍摄，颜莉很快进入了角色状态，周跃经常拿她作标杆批评其他演员：“你们要都像颜莉这样，就可以为剧组省很多胶带了！”

        拍摄两个多月之后，年轻男女主的戏份基本结束了。接下去，颜莉还有几场和成年男女主角的对手戏，两场时空对话。

        在一个炎热的下午，颜莉真正意义上地和两位演员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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