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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渡头杨柳青青


当初经我提醒,姬无夜拔除了流沙安插在夜幕中的眼线。听闻那人是自己按耐不住暴露出的马脚,墨鸦带人抓到后关进地牢,审讯时什么大刑都用上了,愣是没吐露半个字,尸体被姬无夜丢到荒郊喂野狗。

        我这个罪魁祸首好端端坐在宫里,看完布条随手放在烛火上点燃。

        流沙的人向来忠心,愿他下辈子不要再当眼线。

        烧完布条,夭夭匆匆进殿。

        “什么,贺礼名单不见了?”我哐啷放下手中茶盏。

        来个人救救我吧,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长华宫怎么就出了这种事,还让不让人省心啊?

        “回殿下,确切来说,是凭空不见了。”

        我皱眉:“说下去。”

        夭夭在下头详细禀报情况:“这类东西一向放在库房由阿笙保管,今天早晨她当值整理东西后才发现,存放贺礼名单的那个柜子空了,名单不知所踪,但其他东西却一个没少。”

        贺礼名单怎么会丢。

        我手搭在案几上,手腕一晃一晃,手指轻轻叩击桌沿——这是白亦非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时间长我也被他传染了:“你觉得有凭空消失这种事吗?”

        “…自然是没有的。所有的凭空消失要么是障眼法,要么就是人为却没有发现。”

        “说得对。”我活动了一下筋骨,站起来走了几步,“把阿笙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阿笙在我宫里一向负责管理杂七杂八的物品,做事向来很谨慎。这次在她手里丢东西还是头一遭,跪在地上等我发话。

        “你最后一次整理那些东西是什么时候?”

        “回殿下,是昨天晚上亥时。”

        亥时时分整理,东西还在。今天早上东西就丢了?

        换句话说,贺礼名单丢失发生在昨天亥时之后到今天早上的这段时间。

        我和夭夭对望一眼。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笙退下后,我神色有些凝重:“夭夭,昨天晚上亥时之后,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夭夭摇头,也是一脸的凝重神色:“并没有,在我看来甚至很正常,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这就奇怪了,库房离我的寝殿很远,但是到库房最常走的路必须要经过寝殿,可昨天晚上我也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动静——

        那么问题来了。

        夭夭和百鸟是一个路子,武功不是长处,轻功和警惕性却很好。什么人能避过她的耳目,进入库房翻找名单还不被她发现?

        是谁这么熟悉长华宫,能绕过那条路选择其他路径走向库房?

        刺客吗?不,刺客为什么要去偷一份贺礼名单?这没有道理。

        贺礼名单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走,去库房看看。”

        库房中不但存放了长华宫的有关文卷,还存放了各种价值连城的宝物,一向会上锁。如果是窃贼——要偷也是偷这些宝物吧,怎么就盯上一份贺礼名单了?

        库房门口的锁并没有被人破坏过得痕迹,我打开原本存放名单的柜子,所有东西都完好无损,只是少了一份名单。

        “夭夭,如果你是窃贼会选择什么方式进来?”

        “库房是封闭的,没有窗口,门又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夭夭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猛然抬起头:“是——”

        房顶。

        不待我吩咐,她已经跳上房梁勘察,发现了屋顶的瓦片被人为破坏,宽度正好可以容下一人。

        我走过去。

        房顶瓦片材质坚硬,夭夭跳下来把瓦片递给我看:“殿下,是被剑刃掀开的。”瓦片上有明显的剑痕。

        我翻看这几块瓦片,须臾间破碎的瓦砾中落下一物。

        夭夭自然也发现了,整个人浑身颤了一下,像是最隐晦的秘密被揭穿后的恐慌,不知所措的看向我。

        我把东西攥在指间:“我去趟公子府。”

        ·

        九公子府上的茶远不如酒,不仅苦得很,还涩。

        侍女将茶倒入樽后,我只浅浅抿了一口便苦得皱眉,放回桌上,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韩非。

        他还是笑着,只不过这笑与往常的笑有些不一样。

        韩非摒退了府上所有侍女,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正值日暮时分,昏黄的夕阳洒满窗外整个院落,溢出几丝流进房内。

        “姑姑来此可有事?”

        “别装了,开门见山吧。”我把一直萦绕在指间的银白发丝放在桌中央,歪了歪头:“你让卫庄来长华宫偷贺礼名单,什么意思?”

        韩非见了那根白发,笑意盎然的面色一凝,无奈的摇起头:“卫庄兄做起这偷盗的事果然还是经验不足,百密一疏啊。”

        他扬起的唇角抿平,眼中温度不复:“我什么意思,想必姑姑心里应该已经很清楚了,不然也不会匆忙赶来我这公子府。”

        攥紧衣袖的缓缓舒展开,欺骗他人的滋味不好受,如今终于不用再掩饰,整个人像是提着一口长气松弛下,我此时格外平静。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其实也不久。”

        他拿起茶盏,拿到嘴边又想起这盏里盛的不是酒是茶,于是放下:“姑姑的龙血竹笛是稀世的宝物,千金难求,我记得姑姑曾经说这是朋友所赠。”

        “是,又如何。”

        “我去了那家七国闻名的店铺,本意是听了姑姑的建议去买几件礼物。哪知听到老板谈起这龙血竹笛是由将军府的人买去,来买的人是着装一黑一白的两位公子…”

        “将军府这样装扮的人只有两个——姬无夜的得力部下,墨鸦和白凤。”

        “我本抱着一线希冀,觉得这一切是我想多了。毕竟姑姑前些时日生辰,各方送了许多贺礼,可惜…”

        韩非无力的笑了笑,笑得很复杂,从袖中拿出失踪的那份贺礼名单:“可惜,这里根本没有记录过龙血竹笛。”

        “昨天我叫出流沙埋在夜幕中的眼线,给他看了你的画像,他说曾见过血衣侯身边的一个小厮,面容与你神似。本来这个人在夜幕中根基已稳,可他回到夜幕后却被姬无夜抓进大牢,也是姑姑你的手笔吧?”

        原来是这样。

        我有些无言。

        谁能料到我嘴欠同韩非提起龙血竹笛,提起那家店铺;谁能料到墨鸦白凤为了购得这支笛子用了将军府的名头,谁又能料到破绽是相互的,我提醒姬无夜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唇边笑意转至苦涩,桃花眼染上悲戚:“姑姑,为什么?”

        为什么,会与夜幕为伍。

        他眼中悲光太盛,盛得我无法直视,低头看盏中茶水,喃喃道:“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世道本就无常,如若有常,又哪来那么多话本中才会出现的啼笑皆非的闹剧。

        我不想再去看他眼中的神色,起身面对那扇可以窥见整个院落的窗口。

        庭院是好庭院,连秦王嬴政都夸赞过,可惜以后没有机会再来看了。

        韩非又道:“父王寿宴上,四哥一手导演的那一出婚约——我还疑惑血衣侯怎会将如此好事往后拖延,后来卫庄兄又说你自己有办法解决,不让我们插手…”

        “实际上姑姑根本不担心对吧?因为你本就是夜幕的人。”

        他叹出一声笑:“现在回想当时我和子房去营救前任太子,为何姑姑见到血衣侯便认定自己不会有事,原来还有这一重玄机在内…”

        “姑姑,你可真是…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啊。”

        听别人指责自己的历历罪证是一件很令人难过的事情。我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开口打断他:“事已至此,你我多说无益。”

        夕阳将我的脸照在阴影中。

        “那么卫庄兄呢?”韩非骤然发问,将我问的怔忡:“你和卫庄兄,该如何?”

        “…这是一个错误。”

        我催使心里某处地方变得足够冷,足够硬,面上做的无情无义:“我没有想到他会选择你,这是我唯一算漏的事…现在这个错误该停止了。”

        关于卫庄我想过很多。

        我不想和他为敌,但只要夜幕流沙阵营对立一天,我和他就避无可避的是一天的敌人。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份上,天意如此,我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我了解他,以他的脾气不会退让,迟早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韩非沉默住,我也在沉默,久到茶水都凉了才转过身,也不知是学了谁淡漠的语气:“对于流沙,我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人。”

        “所以从此之后,不要手软。”

        韩非的目光灼灼,让我想起卫庄那双苍银的眼眸,他也总是会用这种眼神瞧着我——流沙的人,似乎都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但我不会再见到了。

        语言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我无法表达我的歉疚,这样的感情也无用,我作为一个骗子,欺骗了流沙所有人的感情,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

        何况对于我自己、对于白亦非,我并没有过错。

        我只是对不起他们。

        “无论如何,”韩非起身,恭敬的俯身作揖:“姑姑,我谢谢你一直在保护红莲,也谢谢你对我们手下留情。”

        他知道我下杀手的机会曾经有一百次一千次,但终究还是没有,他们活得好好的。

        我闻言默了默,“她是我的侄女。”

        韩非叹笑:“姑姑,你不像夜幕的人。”

        以前白亦非也这么评价过我,他说我太心慈手软,做事不够狠心,现在看来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今天晚上在这里所说的一切我都不会告诉红莲。”

        暮尽夜升,天边夕阳已尽。夜幕降临,悉数归入墨色的房间中,韩非隔着一张桌案,一字一顿道:“我们,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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