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五章

眨眼间，天地异色，海浪迭起，水天一线涌动的乌云如同吞噬了光明的黑洞，碾压而来。

        在这天地间，凌婉所在的巨大翻船，渺小如同一粒尘埃，只能被迫地接受风雨浪尖的摧残，时而被被推上风口浪尖，时而狠狠跌落水面。

        帆船的木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似乎随时都会散架。桅杆在风雨中来回摇晃，似乎下一秒，就要顺应大海的召唤，脱离船体。

        铺天盖地的海水兜头砸下，灌满加班和底仓，海水回落的时候，水潮褪去，露出一地狼藉，甲板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而引起这一切的凌小妍，被凌婉密不透风地保护着。

        一道微不可查的光晕将两人包裹起来，风雨海浪被隔绝在外，无论海浪如何涌动，海水如何倾覆，凌婉抱着凌小妍，静静地漂浮在距离甲板半尺高的空中，岿然不动。

        凌小妍的衣服甚至还是干燥的。

        她睁大的眼睛流出浓黑的液体，眼神几乎没有动，既像陷入某种不可自拔的回忆中，又像被什么夺走了意识、只剩下一副空空荡荡的皮囊。

        凌婉抱着自己的母亲，不停呼唤她的名字，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唤醒凌小妍的意识。

        就像凌婉刚出生的时候，凌小妍这样呼唤她一样。

        凌婉脑子里闪过一些断续的画面。

        婴儿的一出生是看不清人的，凌婉眼前模糊成一团，她听到了有人在喊她的宝贝，她被人温柔小心地搂在怀里，世界都在那人的怀抱里温柔下来。

        然而此时此刻，同样的人，凌婉却只感觉到了发自心底的寒意。

        凌小妍身上涌现一团团黑气，那黑气仿佛有意识，在半空形成一道造型诡异的“门”。

        雕刻有繁复花纹的高大门廊一点点具象起来，飞檐斗拱之上，左右各有一只穷奇张牙舞爪地立于门廊的虚空。

        一把古铜色的大锁将两扇巨大的门页严丝合缝地锁在一起，但随着“门”的出现越来越清晰，猛烈的撞击声从“门”后面传来。

        一开始只是声音，渐渐地，门页被撞开了一道缝。

        缝隙开合的瞬间，一股让人战栗的黑暗气息从门内传出来。

        透过缝隙，凌婉什么也没看到，但只那一点点泄露的气息，便让凌婉连站都站不稳，她原本是抱着凌小妍的，此刻更像是依附于凌小妍，没有母亲的支撑，凌婉便会立刻匍匐跪地，头都直不起来。

        到这时，凌婉终于明白，凌小妍为何不肯向她说出这一切了。

        没有亲眼见过的很难明白，凌小妍这样一个普通人，竟然会是封印可怖凶兽的阵眼。

        她很可能知道自己肩负着怎样可怕的责任，于是在没有发生任何变故之前，只要还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她就会不予余力地去做。

        无论会不会被误解。

        无论会不会被抛弃。

        凌小妍从来没有遮掩过凌婉的身世。

        在凌婉的记忆中，她稍稍能纪事的时候，凌小妍就告诉她，她不是赵谦亲生的孩子，这也是她为什么长得和街区的东大陆人不一样的原因。

        但凌小妍会告诉凌婉，这并不是改变任何事情，她和赵谦依然会爱她，和爱弟弟妹妹一样。

        那时候的凌婉封存了记忆，其实和个孩子没什么区别，也着实不安了好几天，但几天过去，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凌婉就知道母亲说的是真的了。

        很多时候，凌小妍都那么专断独行，为此，赵谦不止一次和她吵架，包括告诉凌婉身世这件事，赵谦觉得凌婉那么小，知不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夫妻俩好好对凌婉，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凌小妍知道凌婉的性子，欺骗和敷衍不会让她安心，凌婉会从这些所谓的“善意”谎言中读到别的意思，会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凌小妍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和判断力。

        到这个时候，凌婉已经无法维持住保护两人的结界了。

        狂风骤雨夹杂着咸腥的海水扑打在两人身上，她们的衣服湿透了，迅速失温。

        最糟糕的结果来了。

        来自“门”的巨大吸力出现了。

        凌小妍开始往“门”的方向飘去。

        刮起来的海风由弱转强，仿佛凌迟的刀刃般，在凌婉身上留下一道道口子，不一会儿，鲜血溢出，浸透了衣衫。

        凌婉嘴唇懂得哆哆嗦嗦，却始终牢牢地攀附在凌小妍身上，不肯松手。

        该怎么办？

        看着陷入自己世界的凌小妍，凌婉地问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唤醒凌小妍的意识，解决眼前的危机？

        她下意识地看向赫尔曼和布雅迪的方向。

        那两个人在距离他们大约二十米左右的甲板处，可现在，入目之处尽是狂风骤雨，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且看不清楚。

        赫尔曼在护着布雅迪，在“门”出现的瞬间便知不妙，然而有布雅迪在，他无法冒险，只稍稍迟疑的功夫，便被海风驱赶，离开了翻船所在的海域，等回过神时，已经出现在距离翻船大约二三十海里的地方。

        布雅迪脸上仍有惊骇，“那个到底是什么？”

        光是从“门”内透露出的气息，便教人十分恐惧。布雅迪活了一百多年，还从没见过这样恐怖存在。

        嗜血。

        黑暗。

        宛如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血腥怪物。

        赫尔曼神情颇为凝重。

        他和布雅迪站在一块飘浮着的木头上。

        两人距离旋涡中心的翻船距离很远，肉眼已经没办法透过包裹着翻船的黑雾，看到里面的清醒。

        赫尔曼说，“我要回去看看。”

        布雅迪立刻阻止，“不行。你不能冒险，我去，作为人类，我也活到这把岁数了，是该发挥最后的作用了。”

        两人争执间，凌婉那里又发生了变化。

        一道人影从黑色的雾气中飘到了天上，是凌小妍，她身上还坠着个不肯松手的凌婉。

        凌小妍陷入梦魇，失去了意识，凌婉无法将她唤醒，耗尽了身上的灵气，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只靠一股劲咬牙硬撑。

        赫尔曼看着两人的身影，勃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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