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生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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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西南有一条大河，名曰九江，蜿蜒数千里，横贯大6，归于东海，东海之滨有一个小渔村，名叫“丹鱼村”。丹鱼者，神鱼也。《水经丹解注》里曾这样记载，“水出丹鱼者，赤光如火，神鱼浮于水侧，网取之，割其血涂足，则水上行走，如履平地。” 意思是说水中有一种赤丹如火的鱼，它浮在水面上的时候，好像一片火焰，把它的血涂在脚上，能够让人在水上行走，而不会沉如水中。&1t;/p>
关于这条鱼还有一个传说，先秦时期的海民一生都以打渔为生，出海的次数多了，大多会遇到海上风暴，渔船被风浪击碎，海民一旦遇到这种情形，就会惨死在涛天巨浪之中，尸沉大海。海民们认为自己一生捕捞过甚，惹怒了海中神灵，降下惩罚，必须用自己的命做偿还。生于斯，终于斯，葬身鱼腹就是大部分先秦海民的下场。&1t;/p>
据说三百年前曾有海民遇到风暴，正当他们彷徨待死之际，忽然海面上出现了一条赤色的神鱼，它浑身冒着火光，好像一枚火红的灵丹，翻转跳跃在汹涌的波涛海浪之间，没一会儿就将巨浪制服，海民得以逃生，是以众人以为此地有神鱼庇佑，一时间各地渔民汇集于此，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村落，也就是后来的丹鱼村。&1t;/p>
不知是这个传说不真，还是天意弄人，此后数百年间，此地海民非但没有得到庇佑，反而不断有渔民遭遇风浪，或死或伤，临老不得善终！是以，丹鱼村日渐式微，人丁寥落，待到大夏朝，永宁十五年，仅余海民十数人，依旧在此地打渔为生。&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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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西行，渐渐没入海面，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渔夫拖着沉重的身子，将水里的破旧渔网拉上来，他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什么东西了，但是依然感觉不到手上吃力，他不由得眉头紧蹙，心道这一网怕是又没有什么收获。&1t;/p>
渔网拉出水面，里面只有零星几条鱼虾，老渔夫将它们一一择出，又随手将网撒入水中。已经一整天没打到什么值钱的鱼了，今天又要空手而回了,老渔夫颧骨耸起，眼睛深陷，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失望和无奈。&1t;/p>
老渔夫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什么东西了，落魄地望着自己小船里零星的几条鱼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抱怨什么了，在他的记忆里，几十年来，生活一直都是这样的让人难以忍受——贫困、艰难，和夜以继日的饥饿！他嘴唇干裂，嘴角蠕动，咕囔着，咒怨着生活的残酷和无奈。&1t;/p>
饥饿和酷热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已经没有体力再把船划回渔村了，虚弱的身子瘫软地躺在船底，浑浊的双眼望着天空。他摸索着在船底寻出一只小青虾来，颤抖着双手，用刀子将它的头割掉，他扬起头，对着虾腔子里猛吸一口，一股不同于血的腥味，让他精神一振，稍稍缓解了一丝喉咙里火烧和肚子里的饥饿感。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散出肚子里的灼热，又将那半截小虾仔细地放回船底，这是明天需要拿到镇上卖的东西，然后多换点粗黍野菜，日子才能撑得久些。&1t;/p>
正当他被太阳最后的炎热，折磨的无精打采的时候，忽然他耳边枯槁的头轻轻地动了一下，他在腮边似乎感觉到一点凉风，就像在门缝里挤出来似的，舒服地让人痒，老渔民心中一喜，扶着船舷，向船外张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海面上居然荡起了一丝水花。&1t;/p>
清凉的海风，让他的身子一轻，精神顿时一振。暴晒了一整天的皮肤，被海风一吹，顺着龟裂的口子，钻进身体里，说不出来的舒服，老渔夫忍不住嘟囔道：“老天爷，多赏点凉风吧！”也许老天爷听到了这个落魄渔民的祈祷，风真的渐渐大了起来。&1t;/p>
没一会儿，老渔夫只觉得浑身清凉，身子终于恢复几分气力，头脑也渐渐清楚起来，老渔夫在脸上淋了一把海水，整个人更清醒一些。正在他享受这一天里，唯一令他舒爽的时候，北面的天空忽然闪出一条细带般的赤色红云，老渔夫神色一泠，警觉地望着那片天空，他站起身来，手搭凉棚，沿着海风的方向，一看之下，面色顿时紧张起来，眼神中流露出来一股不安，身子控制不住害怕，癫狂的颤抖起来，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危险来临。&1t;/p>
老渔夫来不及收网，慌乱而又迅地拿起船桨，疯狂地向远处划，小船还来不及走出多远，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一道闪电好像一条银蛇，在他前方钻入水面，在水里映出灿烂银光，顿时水花飞溅，吓得他放开手中船桨，不敢前行。正在这时，一声惊雷怒号，在他头顶炸响，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更吓得他瘫在船里，口中没头没脑地讨饶着：“海神爷爷饶命……海神爷爷饶命……”&1t;/p>
老渔夫被巨响震得一阵失聪，他听不到海风的声音，也听不到自己的呼喊，他的脑袋一阵阵晕，只有那凉风划过身子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他几乎瘫软在小船上。&1t;/p>
那云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少了夕阳着色，瞬间变成一片翻滚着的浓云，遮天蔽日一般，汹涌地冲了过来，小船已然是无路可逃。&1t;/p>
老渔夫脸色挣扎了片刻，由惊恐慢慢地认命一般，缓缓放下手里的船桨，痛哭道：“海神爷爷终于来索命了……海神爷爷……来索我的命了……”&1t;/p>
也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老渔夫伤心地跪坐在船头，开始了生命里最后地祈告：“海神爷爷息怒，海神爷爷息怒，我知道十几年前，我就该死了，可我那时候还有年逾花甲的老母亲，不满六朝的孩子需要人供养，才耍了一些手段欺瞒你，从你手里逃了一命，哪知道……哪知道……呜呜……”老渔夫好像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嚎啕大哭道：“神灵果然是不可欺瞒的啊……”老渔夫向着那片浓云哭道：”海神爷爷，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呜呜……”说完倒头下拜，等他抬起头来之时，狂风骤起，怒浪滔天，呼啸间，乌云罩到他的头上，夹杂着几声轰雷，豆大的雨滴像脱缰的野马群，汹涌地轰了下来，瞬间就将老渔夫的身子打得晃了几晃，身子险些栽到水中。&1t;/p>
老渔夫身子摇摇欲坠，好像被吓傻一般，口中咿咿唱着拗口难懂的海歌儿：&1t;/p>
蓝蓝的天空&1t;/p>
微凉的海&1t;/p>
清凉的风儿把浪推开&1t;/p>
幺妹妹催我快出海&1t;/p>
海风轻&1t;/p>
海面宁&1t;/p>
海神爷爷显真灵&1t;/p>
保佑我出海顺利又安平&1t;/p>
从此海神庙里香火盛&1t;/p>
保佑我生活安乐又祥宁&1t;/p>
北风冷 寒冬至&1t;/p>
海神爷爷显狰狞&1t;/p>
二十年来如一梦&1t;/p>
魂归海 身陷囹&1t;/p>
海神爷爷来索命&1t;/p>
命如浮草 人如萍&1t;/p>
……&1t;/p>
不知道为什么，老渔夫唱着这歌，神情居然渐渐安静下来，口中喃喃道，“我们海民出海，受到海神爷爷庇佑，二十年后，我们将一条命献给海神爷爷……您曾许下诺言，答应我们海民有求必应，只要代价够高，你能满足我们所有愿望，那就用……我……我……这一条命来换取您的一个承诺吧！”老渔夫声神色平宁，再没了先前那样的慌乱，脸上流下的不知道是海水还是眼泪；四下天雷滚滚，怒浪滔天，耳边响起的不知道是海风，还是惊雷。&1t;/p>
在这茫茫大海上，浓云低沉，风嚎四野，将乌云和海水搅在一起，唯有这一条小船夹杂在乌云和海水之间，一会儿飞上云端，一会儿没入大海。忽然“咚”的一声，小船在水面上一顿，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海上巨浪，时常将大鱼击晕，撞到了船底，是以老渔夫并未太在意，依旧在船头做着此生最后的祈祷，“求海神保佑老母来世享乐，我那早夭的孩子来生托在富贵人家，孩子他娘下辈子嫁个大户人家，不要再跟着我吃苦受罪了；我愿用一身血肉供奉海神，永坠深海，无怨无悔……”声音如诉如告，哀婉凄凉。&1t;/p>
老渔夫话未说完，船下就听到有人有气无力地道：“哎呦……磕死小爷儿我了……”紧接着又呸呸吐了几口海水，笑嘻嘻地道：“我说你这个老头儿好不要脸，说好的一个要求却要保佑你三个人，那海神爷爷岂不是亏大啦，你当海神爷爷是个傻瓜？”&1t;/p>
老渔夫听闻此言，吓得亡魂皆冒，仗着胆子道：“小老儿无知，冒犯了海神爷爷，还请爷爷恕罪，不知道我如何做，才能让爷爷答应！”&1t;/p>
那人轻咳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道，“恕罪的话就先免了吧，要我说你一人换一人，价格公道，童叟无欺！”&1t;/p>
老渔夫顿时跌坐在船底，绝望道，“万万不可啊，这三人都是我的家人，又都受我所累，我怎么弃之不顾？”&1t;/p>
那人见老渔夫受了惊吓，差点笑出声来，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是嘛，这三人都是的至亲所爱？”&1t;/p>
老渔夫眼中含泪道，“她们是我生身的老母亲，和结的妻儿……还请海神爷爷大慈悲，救苦救难！……”&1t;/p>
那人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你老娘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你若舍了她是为不孝；你老婆跟着你吃苦受累，还为你传宗接代，你若舍了他，便是不忠不义；你孩子年岁那么小，懵懵懂懂，你若舍了他便是不仁，……“&1t;/p>
老渔夫平日里并不懂这些大道理，经他一分析，顿时感觉说到自己心坎里了，顿时泪流满面，磕头不止，嘴中一个劲儿讨饶，请海神爷爷大慈悲！&1t;/p>
那人见老渔夫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哈地一声笑出声来，赶紧捂住嘴巴，用咳嗽掩饰，“咳……咳……“然后脑筋急转，沉声道，”也罢，今日我就大善心，再饶你一个算了，容你许两个要求吧！”&1t;/p>
老渔夫听到海神爷爷大善心，心中狂喜，在船头大拜，“谢谢海神爷爷大慈悲，谢谢海神爷爷大慈悲！”&1t;/p>
那人见老渔夫忽悲忽喜的模样，觉得实在是太有趣了，口中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了，边笑边说，“那好吧，你说吧这三个人里，你舍了哪个？”&1t;/p>
老渔夫刚只想到了自己能多救一位至亲之人，便十分欢喜，此时听到自己还是要做出选择，丢下一人，立时整个人遁入深渊，只感觉自己遍体寒，颤颤声声道，“海……海……老爷……就……就……都……答应……吗？”&1t;/p>
那人厉声道，“你以为这是你在街口卖鱼呢？你说搭一个就搭一个，我已经多答应你一个了，莫要再得寸进尺！”&1t;/p>
老渔夫只觉得自己浑身软，身上没了半分气力，身子晃了几晃，强撑着没有晕过去，“我……舍……舍……”他脸上痛苦挣扎，嘴巴张了老大，却不出一丝声音。&1t;/p>
那人厉声道：“你要再这样婆婆妈妈，你们一家人，我一个都不放过！”&1t;/p>
老渔夫面色痛苦挣扎，阴晴反复不定，浑浊的眼中，泪流不止。他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阵，心中依旧难以抉择，最后眼中神采黯然，将嘴唇紧紧咬住，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缓声道，“我愿舍我三生三世……供奉海神…… 我要许三个要求！”他语缓慢，似乎承受很大痛苦，口气里流露出一份生硬，再没了先前那种敬畏！&1t;/p>
这人生性本来偏执乖张，他从来不相信世上会有人为了别人，难为自己的，从他出世起，从没见过自己爹娘，从小寄养在母亲娘家，这家里亲朋广众，在众多兄弟姐妹中与自己交好的寥寥无几，反而是看自己不起的占了大多数，是以他从来不相信什么亲朋好友、家人情深的说法，而且常常以捉弄他们为乐。&1t;/p>
但他万万没想到老头儿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竟然一时语塞，这老人虽然衣着破破烂烂，犹如一个乞丐，对自己的家人却是至情至性，一时间竟然没了继续捉弄他的念头，语声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子，听声音，依稀是个少年，只听他声色黯淡，一副索然无味的口气道，“你这个老头儿，还真有意思，为了别人，竟然愿意拿自己喂鱼，而且一喂就是三辈子，就算你为她们换来了幸福，她们也不可能认出你了，你不觉得自己太可怜了吗？你这样做为了什么？”&1t;/p>
老渔夫脸上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显出久违的柔和道，“因为她们都是我的家人！”&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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