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吃蘑菇

此一行过来，沿途所见得了疫症的人多半被官府或是监察所隔离出人群，由郎中诊治，便是如此却也未见的能救回几条人命，与队伍里众多郎中交谈时，大多也是摇头，道是只能依症下药，连治标都有所勉强，更况论是治本。

        “还要请教卢圣手，可是已经寻到了此次疫症的源头？”苏慕容带着几分急切的问。

        卢圣手沉吟着许久，探手道：“四小姐这边请。”

        这城中久无人行走，怕的便是于外人那里露了痕迹，引来杀身之祸。

        如今进了这城中的客栈，里面也是桌翻凳倒，除去凌乱与灰尘之外，倒是少有血污残留的痕迹。

        卢圣手看着这破败客栈中的景象，也不由一叹：“小老儿无能，尚未查出疫症的源头，但这疫症是如何传播的，倒是有几分猜想。”

        苏慕容微微一怔：“这不是寇阳山匪盗四处送患了疫症致使疫疠四起的么？”

        “是，也不是，”卢圣手道，“实际上，苏四小姐以为这传尸之症何时而起？”

        “今年年初，朝廷接到钦州地动，而后圣上着我等前来救灾——难不成，这疫症在地动之前……”

        卢圣手颔首道：“苏四小姐说对了，落邑百姓早在两年前乱匪举城略卖之时，便已经被人带走十之八九，剩下的人也大多苟活于地下久不见天日——但这半年来，却断断续续有人得了这传尸之症……”

        这说明，钦州境内的疫症，并不仅仅是由乱匪四处乱送病患导致的，还有其他源头。

        苏慕容正色道：“还请卢圣手教我。”

        老头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小老儿听闻诸位乃是自樊阳而来，那一地有一位医学传家的顾姓大夫，难道他不曾与四小姐说些什么么？”

        苏慕容一怔，随即皱眉：“卢圣手还请有话直说。”

        “也罢，”卢圣手面色隐约有几分失意，摆了摆手，“若小老儿所料不错，此次传尸之症，乃是鼠疫的一种。”

        鼠疫……

        苏慕容心下一沉。

        世人疫症多有五类之分，除去疠风（麻风）、虏疮（天花）之疾已有控制之法，只需发病后病患隔离，焚艾燃香，勤洗勤换，佐以沸水、烈阳换洗暴晒，而后交由郎中开药诊治即可——剩下的三种，如伤寒、瘴气、传尸等，则因病症种类繁多，不一而足，是以其中又因病型轻重而有所划分。

        至于鼠疫而引起的传尸之症……便是苏慕容这么一个对医书一知半解的人也知道，此事棘手。

        ——但凡疫症，又哪里有不棘手的呢？

        “苏四小姐带兵行走在外，可曾留意途中河水两岸是否有老鼠溺死之症？”卢圣手问道，“落邑本无灾病，只是……却也没什么粮食，城中牲畜也早被迁走，是以，不乏有人以老鼠为食，这也是落邑疫症的起源。”

        “自从年前过后，城中感染疫症的人便越来越多，”卢圣手叹了口气，“这恐怕，和苏四小姐所说的寇阳山地动脱不了关系。”

        “但那些老鼠身上又是如何沾染上的疫症……小老儿实在是无处得知了……”

        苏慕容怔了一会儿：“那却不知卢圣手治疗百姓，所用的是什么药，既然能使暂缓疫症，乃至拔除疠气，想必多少也是能对上症的……于此道上，小女一窍不通，但此行前来钦州除去银粮之外，还带了许多郎中与药材，卢圣手不妨让他们一道去看看那些染了疫症的百姓，也许，能瞧出些什么来呢？”

        卢圣手朝她拱手道：“苏四小姐想的周到，小老儿先替落邑百姓谢过小姐。”

        “小女分内之事，不及圣手大义。”苏慕容朝他一福。

        “春雪，带卢圣手去见樊阳县的顾大先生，然后带他们参看病患。”

        顾老先生年迈，不宜在外奔波，况且樊阳还有满城百姓，不能一个郎中都没有，是以顾老先生的长子带着几个徒弟跟他们车队一同深入钦州。

        而卢圣手既然提了，想必不是认识，也是对顾老先生神交已久，既如此，便顺水推舟送上一个人情。

        果然，那老头眼睛一亮：“顾大先生……可是顾望春？”

        苏慕容勉强勾了个笑：“卢圣手一见便知。春雪，带圣手去罢。”

        春雪上前，引着卢圣手出去：“请随奴婢这边走……”

        夜色暗沉，这蛛网密布的客栈里更显阴森可怖，然而苏慕容却在这里站了许久许久……

        “清漪。”苏慕容唤道。

        下一瞬，一袭灰衣遮面的女子闪身出现：“四小姐。”

        “你可知，冬实他们走到哪里了？”苏慕容轻声问道，“你可还能联系上他们？”

        清漪暗中算了下时间：“如果一路顺利，此时他们大概已经走到魏县了。”

        “只是，小姐如想要联系他们……恐怕困难，”清漪想了想外面不时盘旋着的鹰雕，以及暗中窥伺却始终抓不住的视线，不由跟着蹙起眉，“此时的钦州境内，单枪匹马未必能闯出去，信鸽翠鸟之流，走漏风声不说，还容易进了鹰雕的肚子。”

        苏慕容闭了闭眼，掩去心中沉重。

        钦州一地占地极大，毕竟乃是州府之城，下辖诸县，民众甚多，想要将这里打成一片牢笼，何其难矣。

        可偏偏朱东光做到了……凭着疫症、凭着寇阳山匪盗、凭着他养的鹰雕以及那些神出鬼没的草原人。

        而她却只有这么一支不算是她的人的队伍，出发时是两千人的队伍，然而途中伤亡减员一路至今，只剩一千余，而他们还要护卫银粮，守卫贵人，照看那些郎中。

        人不够啊……

        “无事，”苏慕容道，“你且退下吧。”

        苏慕容苦笑一声，岂止是人不够，她这一行所采买的药材怕是也不够。

        如今的现状是钦州荒废土地已久，百姓流离失所，多半还被人掳去了寇阳山做苦力，而后……她带着这几十车的银子，进了钦州怕也买不来粮食。

        ——守着银子却有被饿死的风险，这是苏慕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结果。

        但此时，她却不能再分兵往回走，这将近两千人的队伍，合为强，分则弱，一着不慎，大抵当真便成了给匪寇送粮食上门的了。

        “小姐。”却是春雪回来了。

        苏慕容迎声望去，却见她将一个锦囊递了过来：“这是卢圣手给奴婢的避毒丹，说是针对这疫症而制成的，如有万一，则要小姐在含一颗压在舌下，多少能添些防备。”

        苏慕容接了过来：“此药制作得来可容易？”

        “卢圣手在落邑，本是研究培育一种树舌灵芝和尖顶地星，”春雪眼底带笑，“这两种蘑菇对疫症都有抑制作用，但到底如何还要等卢圣手与顾大先生他们研究过再说。”

        “卢圣手请小姐明日一早，着人于城中收取此物，”春雪将腰间的锦囊取下，而后倒了几个圆丢丢的东西出来递到苏慕容面前，“这便是尖顶地星了。”

        苏慕容有一瞬间的哑然：灵芝……竟然也被人称作蘑菇么？

        也是，灵芝名贵，兼之是卢圣手所培育，大抵还有一些其他类型的东西，常人不懂，在不曾见过或是灵芝尚未来得及长成的情况下说是蘑菇……倒也算是情有可原？

        思及这落邑城中百姓生活于地下，每日以“蘑菇”度日，苏慕容心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这可真是……太过于豪奢了。

        室内灰尘铺陈，兼之光亮不足，苏慕容便是将那尖顶地星拿在手中，却也看不清此物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能转身带了春雪出去，去寻一个光亮些的地方。

        而原本立于苏慕容面前的清漪，却在春雪回来后，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再次消失了。

        外面扎营的将士们以伍为一组，添柴煮饭，往来之间除去坐于原地休息的将士之外，自然还有手执兵器来回巡视的将士，见了苏慕容二人便立定，抱着□□对她们行礼：“四小姐！”

        苏慕容颔首，带着春雪朝街上篝火明亮处而去，而后那将士便跟着同袍继续巡回。

        在篝火前坐了，苏慕容将那两枚圆滚滚带着些棱角的尖顶地星取了出来，接着火光打量，却见那尖顶地星外面犹如莲花瓣一般裹了一层肉质胞衣，胞衣分八瓣，肉质肥厚，内裹莲实，整个大小仅有一寸，打眼看去，其形若莲华、如海星，一颗含苞待放，一颗四仰八叉。

        “尖顶地星，倒是物如其名，”苏慕容叹息一声，又将这两颗蘑菇交给春雪，“明日一早，便让顾少将军着人去找罢，今夜里暂且好生歇息，一路走来至今，也不差这么点时间了。”

        春雪将那两颗地星装回锦囊里，而后点头称是，恰逢有将士给她二人送饭，却是两张裹了蘑菇与咸肉的烤面饼子，并着两碗稀粥。

        春雪接过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这落邑果然是……吃蘑菇的。”

        苏慕容见了也不由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怕是这落邑百姓再也不想吃这蘑菇了。”

        气氛一时间松散下来，苏慕容笑叹着取了一张饼子来用，心情倒是少有的好转些许，可惜连这么一会儿的安生也难得，只听外面城墙上巡回的兵将吹起号角，两长一短，却是戒备的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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