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富商
这天恰巧是个所有人都有空的好日子。
丹阳侯休沐，中书舍人告假，铁头姑娘早早地上完了课，勤恳私下里倒腾两国贸易的商人和商妇好不容易休息，日理万机的皇帝抽出几个时辰，带着人往京城最大最豪横的饭馆子走。
还没到地方，就瞧见翡翠居内那耸立在层层薄云之间的高楼，此乃京中最负盛名的瞭望之地，若能订到最顶层的房间，便可以倚在窗边，看尽京城繁华风光。
那栋楼的房间最为难订，顶层更是难上加难。不过那位派人来订房的公子哥分外豪气，足足加了三倍的订房费，又将最低消费抬到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度，这才打败一众食客，夺了今日登高望云的资格。
至于某个要买单的林公子，淡定地听完了订房费与低消的价钱后，只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他私下里已经暗暗地给某人记了一笔，等这顿断头饭结束，他会让订房的人知道，饭不是白吃的。
到地方后，皇帝抬起胳膊撩车帘之时，似乎行动上略有些不方便。眼尖的侍卫长瞧见了，连忙问：“老爷哪里不舒服？”
谢微饱含深意地瞄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什么，被人压麻了，有些没缓过来。”
张宜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那要不请太医来看看？”
“不打紧。”谢微有些失望，扶着他伸过来的胳膊，跳下了马车：“我能有什么事，才不过被人啃了两下子，也不至于什么事都要麻烦太医。”
身后的某人立刻附耳同僚：“一定是鬼压床。”
一行人走进翡翠居，见各处景致淡雅脱俗至极，有亭台楼阁数处，雕梁画栋精致无比，一条小溪水沿着不远处假山的地方流淌来，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真是又别致又新奇。
据说当初建造的时候动用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人力物力与财力，聘请了数十位木匠大师亲手规划建造，其中华美又自然的山水，同样是耗费周章砸钱一样，却比沉闷迂腐的宫中不知胜出了多少。
将要登楼之时，远远跑过来一个店小二打扮的瘦高男人，见了几人连忙点头哈腰的，冲着最像领头人的谢微赔了赔笑，低三下四地说：“不好意思客官，今日城西绸缎庄的万大老板包场了，要宴请一位大贵客。赔您两张赠菜卷，那些订房费也原数奉还，下次来吃有优惠，您看行吗？”
尹汉宁知道谢微忙得脚不沾地，今日不请，下次可能就要年后了，他怎会放过宰谢微的机会：“可我们昨天就预定了呀，做生意起码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说着就要往楼梯上走。
站在楼梯口好似看门恶犬一般的万家家丁一伸手，拦住了尹汉宁前行的步伐，用眼白鄙夷地扫了一下他，从歪嘴里吐出几个字来：“我们老爷包场就是包场了，除了我们的人谁也不能上，有种你们也包场啊，穷鬼，长得一副小倌样子，没钱别嚷嚷。”
尹汉宁眯起眼睛，他眸中寒光四射，不由轻蔑地嗤笑：“几条狗也敢这样叫唤？”
话音刚落，从楼上走下来几个打手模样的人，一人一根小臂粗细的长棍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尹汉宁。其中一个嚷嚷着：“小白脸儿你丫什么意思？”
见此，崔卫国迈出两步，站在尹汉宁身前，与那领头的打手一对视，竟比后者活活高出半个头，身形也是更为健壮，那双眼中流露出的杀气，似乎能一个单挑他们一群。
被护在后头的那个家丁倒是很会见风使舵：“哼，别以为你有个打手就能在这里一手遮天了，算什么东西。”
谢微上下打量了一遍对方，并不表示什么，率先走到前头，一手抽出张宜拴在腰间的长刀，用刀刃笔直地指着前方，然后一步一步地，走上被万家打手霸占的楼梯。
那帮打手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瞧这人似乎长了一副不要命的模样，又直接亮了武器，说不准是什么狠人，连连后退，最后为他让出了一条顺畅的路。
谢微淡定地掠过人群，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回首对着阶下的自己人说：“既然咱们预定了地方，这人包场又没提前告知，咱们这么忙，怎能白出来一趟，上来吃就是了。”
接着，他又对下头十分犯难的店小二温声道：“那个万大老板若要评理，让他来顶楼评。”
几人依次上楼，坐在顶楼的房间中，围在栏杆上看了一圈，皆称此景甚奇甚美。谢微称此地不如城外菩萨庙的高山之景，上次他过去拜，下山之前不经意间抬起头，见万山层叠，夕阳赤红，不甚温暖，心头都热了。
尹汉宁笑着点点头，他自然是觉得夕阳美不胜收。而崔令仪私以为，当属旭日初升之时的远山景色更为奇妙，她哥表示强烈赞同。叶子苏说，他还是更喜欢银杏叶飘飘洒洒的模样，在树底下小坐一会儿，一起身，便是满袖金黄，苏桂圆挽着他的手臂，轻轻点头。
谢微再看向张宜，期盼着他能说些什么。后者收到一双期待的目光，只得说，他更喜欢阴雨天。
几人点完了菜，又慢悠悠点了酒和茶点，悠哉悠哉地吃到一半，那不知死活来插队万大老板终于踏进了顶层的门。
一个骂骂咧咧大腹便便的员外冲进来，眼神不好的还以为是滚进来一只四四方方的木桶，他满面横肉，毫不客气：“就是你几个打搅老爷我宴请宾客？耽误爷的生意，你这小豆芽赔得起吗？”
“什么生意？”在外的时候，一向是尹汉宁出面讽刺人，他牙尖嘴利，用起来最为合适：“你这一尺半码的绸缎生意，全家上下敛起来一年才多少的利润？够你这脑满肠肥的吃多久饲料？要干就干点本职工作，不要想着插手别的生意。”
万掌柜被这通叽里呱啦绕的有些发愣，他敏锐地察觉到最后一句话中的深意，赶忙遮掩：“什么什么别的生意。”
叶子苏瞧着他比较眼熟，碰巧自己在京中还是有些人脉的，干净的不干净的路子他都知道一些，与尹汉宁一对视，他便明白过来，此人的生意来往似乎与不干净的路子有些联系。
他稍稍地联想一下最近京城有什么新鲜事，于是结合起来，接过话茬道：“什么生意？你除了本职的绸缎还能有什么生意？走私玉石这条路，我朝明令禁止不可行，你却还要花大价钱买通各路官兵，若是被发现了，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万掌柜有些懵，这一帮子小白脸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谢微夹了两片清炒笋瓜，自然无比地放在张宜的碗里，再施施然地捏起茶盏，浅尝一口后，淡淡地道：“普通老百姓罢了，只不过手里有些闲钱，吃得起翡翠居而已。今日本想改善一下伙食，没想到就碰见了万掌柜请客。但是说到底，毕竟是我们先预定的，你们包场也应当给我们说一句，否则，不太合规矩吧。”
万掌柜心想，不过是几人一通胡搅蛮缠，然后意外戳中秘密罢了，没什么好畏惧的，于是用他一贯的张扬作风，跺了跺脚：“老子管你们是谁，老子在京城横着走，想在哪吃就在哪吃，你们现在立刻滚出翡翠居，还能留半条命在，否则老子就要报官了。”
尹汉宁继续道：“翡翠居这么大，你一个绸缎庄的掌柜，撑死有十来个侍妾，最多生二十个孩子，拉上你家里一窝猪仔，也塞不满这地方，干什么非要包场？”
万掌柜有些嘴笨，半天也没憋出来几句话，只得有些无能狂怒地：“关你什么事？包不起别包。没钱滚出去。”
“难道这天下已经是银子说的算了？”谢微问。
“是又怎么样？”万掌柜从怀中拽出一把银票，在手上哗啦哗啦地响：“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吧！”
谢微扶了扶额，再抬起头，看了一眼张宜与崔卫国。
二人点点头，下一刻，万掌柜就以一种自由落体的英勇姿态飞出了包厢。
叶子苏目瞪口呆，他捏着酒盏愣愣地看着张宜将大门一关，屋内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该吃饭吃饭，该夹菜夹菜，顿时觉得安全感爆棚：“跟几位交上朋友，真是在下的一个荣幸啊。”
吃罢了饭，宰了皇帝一顿，几人的心情都格外好，各自披上外袍或狐裘，正要往楼下走，将要打道回府。
却有五六个家丁打扮的打手拦在楼梯间，言语间骂骂咧咧：“哼哼，你们他娘的得罪了俺们家老爷，今天休想离开，除非把命留下！”
谢微轻轻咳了两声。
张宜活动了一番筋骨，崔卫国握紧了拳头。
谢微往前走一步。
身边惨叫声不绝于耳。
谢微踏出第二步。
几声似乎是骨裂一般的响动，萦绕在耳边，那般动听。
谢微走下了楼梯。
张宜与崔卫国默默地跟了上来，身后一片狼藉。
楼下，万掌柜弯着腰作讨好状，迎着他千请万请的靠山京兆尹往楼梯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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