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招安
远远的，谢微隐约瞧见一群人在前方点着火把，似乎列好队伍就要登山了，就听见尹汉宁在背后大喊：“陛下，我与丹阳侯有约，若今日亥时三刻你还未下山，就是遇险，介时他们便会攻山。此时时候未到，绝不会轻举妄动，请莫慌。”
谢微松了口气。
崔卫国人在山脚下，手牢牢抓着腰间佩剑剑柄，一圈又一圈地转来转去，明显是急切不已，若非一早约定好，自己早就不管不顾地重兵镇压下黑风寨了。
身后黑压压一大片的北大营士兵，皆严阵以待，似乎铆足了劲要跟黑风寨干上一场轰轰烈烈的架。
一旁的白玉卓手执火把，不忍看他如此忧心，于是出言劝阻：“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你还是坐下休息吧，都两天没合眼了。”
崔卫国焦急地摆摆手，继续原地转圈。
白玉卓忽然扭过头去，她侧耳听见，一阵马蹄声愈来愈近。第一眼，就瞧见了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张侍卫长，她大喜过望，一拍崔卫国：“老崔你看！”
众人转头看去，竟瞧见了皇帝与张侍卫长同骑一马，极快飞掠而来，一时间，震惊于此，无人出声。
娘哎。
所有人心中默默地想。
这场面，千载难逢。
白玉卓在心里默念：陛下终于下手了。
崔卫国则心中感慨：陛下终于得手了。
黑压压的一大片军队中，一下子眼波绵延，谁都不说话，任由眼神交流成风，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听到人们的内心所想，恐怕耳朵都要听聋了。
谢微下了马，还未来得及更衣，就见崔卫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过来，活像落了水的小狗，话都说不利索了：“陛下，我你可吓死臣了。”
而白玉卓则一拔长剑，挽了个剑花，衣摆翻飞，她眼中杀气腾腾：“陛下有没有受委屈？臣这就派人平了黑风寨！”
“等会儿。”谢微一把拍在白玉卓肩上，转过头来对着崔卫国道：“你俩先跟我过来一趟。”
无论皇帝在营帐之中对两位统帅说了什么，总之三个人出来之后，神色都轻松许多。
只是崔卫国还有些担忧，他揉了揉通红的眼睛，道：“您确定要再闯山寨？安全”
“若您有闪失，臣定会将黑风寨夷为平地。”
白玉卓冷冷道。
崔卫国的眉毛就没有松懈过：“可是就算平了黑风寨，陛下的闪失还在，依然”
“好了好了。”谢微摆摆手，知道他们两个还是不放心山寨土匪：“跟你们打个赌，若朕这次去山寨招安，他们擒了朕，巡山司就不设立了，如何？”
此时张宜像幽魂一样飘了过来，淡淡道：“臣与陛下同去。”
“别闹。”谢微扭脸看过去，顺手将他耳畔飘荡的发丝敛了敛，顺带着捏了一捏他的耳垂：“你的伤还没好。再者，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白玉卓瞪大了眼睛。
张宜感受到他指尖的滚烫温度，好似烫在自己心尖一样，又麻又痒。他专注地盯着对方，声音温柔极了：“可陛下的伤也没有好。”
白玉卓戳了戳崔卫国，用眼神表示：这是不是耍流氓呢？
崔卫国则淡定表示：习惯就好。
尹汉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抱着胳膊看了好一阵子戏，笑呵呵地调侃：“还招不招安了？刚才赶路赶得要奔命，这会儿又当众调戏良家少男，啧啧，老崔你怎么看？”
崔卫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无事发生。
“好哇，你居然不跟我站在一边。”尹汉宁被气笑了：“我们反肉麻反情侣反恋爱之伟大正义联盟要破裂了！”
“去你的联盟，少搞歪门邪道。”
谢微丢下这句话，单手抽出崔卫国绑在腰间的佩剑，再从白玉卓手上顺了个火把，一下子将他的面容照得亮堂堂，眼神都被这火光照映得坚毅许多，身上的破衣烂衫，还有脸上的灰尘泥土都难掩其熠熠神采：“等朕的好消息。”
说罢，便一人一剑走上了山路。
众人目送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集体无声。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出声。
“哎，他腿是不是没好利索？”
张宜点头。
“那你还放心让他上去？”
“他要走的路，做的事，谁拦得住。”张宜沉声道。
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定着前方山路上的那道火光，夜里太黑，没人瞧得清谢微的背影，但火把的光芒还是能分清的。他就这样看着自己心目中的光芒，一步一步也一瘸一拐地前行着，背负自己所应承担的责任，踏在命运的道路之上。
张宜一直知道，谢微不仅是好人，也一定是明君。
崔卫国攥紧拳头，看着光有时会颠簸一下，那摇曳的亮像一股三昧真火，直直地烧进他的心坎中。
自己腿上的旧伤，也隐隐作痛起来。
他接过手下递来的火把，正色道：“我去背他上山。”
“哎哎哎，慢着。”尹汉宁赶紧一拦：“你当山匪都不认识鼎鼎大名的丹阳侯？到时候刀兵相见，陛下两难，又该如何自处？”
白玉卓自打被夺了火把后，胳膊就闲下来了。此时迈了一步向前，单手搭着崔卫国宽厚的肩，顺带一靠：“侯爷若真有心，传令让人准备担架吧。”
“这倒也是。”尹汉宁轻笑一声：“一会儿陛下从山上滚下来，还能接住。”
“别扯淡。”
尹汉宁虽不知道谢微的具体计划，也不赞同他单人闯山，不过既然能说服了顽固执拗的崔卫国，还有说一不二的白玉卓，想必皇帝自然也能做出最好的成绩，他就不必担忧了。
我还能嘴欠多久呢？
尹汉宁脸上的调笑表情渐渐淡下去了。
“小雨，你确定，皇帝老儿能饶过我们？”
二当家坐在火盆子前，脸上的担忧几乎凝为实质。
“千真万确，我你还不相信吗？”谢微接过热茶碗，大口大口地喝了个干净，方才与一众山匪寨民辩论，颇费口舌，此时嘴都不像是他自己的了：“事到如今，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为了咱们黑风寨的所有子民，两位当家的可要早做决断。”
“做什么决断！朝廷要打，北大营要我们死，那就死给他们看！也换个黑风寨流芳百世的威名！”
有个愤愤不平的寨民嚷嚷道。
“哼，你是单身了四十年的老光棍一根，死了没牵挂。那我们呢？我上有老下有小，两个孩子才五岁大，难不成我随先祖而去，就让他们被收作俘虏，以后卖去做官妓？做奴役？”
“没有谁是生来贱命，都想好好地活着。被朝廷收编，的确是最优之选。”二当家的沉默一会儿后，又道：“景焕，你的意思呢？”
兰景焕依旧闭口不言，仍在沉思。
眼见一帮人吵来吵去，各执己见，一时难以把持，他才抬起头，凝眉盯着谢微，问：“朝廷想招安，一定有条件，他们开的是什么？是我的命？”
二当家的心里一揪，手紧紧拽着兰景焕的衣角。
谢微道：“是有条件。”
“是什么？”
“要你们保护京郊各处山林中，所有村民的安危。”
二当家的愣了：“这种事，我们本来就在做啊？”
“从前是义务，今后是责任。此外，朝廷还会给予安家费和工钱，往后寨民想要继续打猎也好，进城去学塾念书考取功名也罢，安心在山上耕种桑织也行，道路自行选择。唯有一点，不可再与北大营起冲突。”
众人都听愣了。
“可皇帝老儿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京郊安定，再不有猛虎伤人之事，对陛下来说，已经是好处了。”
谢微淡定地接过另一碗温水，吨吨吨喝了个干净。
不一会儿，兰景焕终于在考虑之后决定，招安就招安，从良就从良，以后不再做土匪了，做土匪也没什么意思，天天贪生怕死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谢微领着他与一众寨民前往山寨大门。
路上，他问两个当家的，被招安之后想做什么。
兰景焕魂不守舍，暂不答话，谢微就看向二当家。
二当家的一早就注意到他手中的剑，便道：“我想学剑。”
“学剑的人，心里必须要有信念，也要有想用手中剑保护的人。我小时候没悟出来，就没学好剑，至今还只是半瓶水晃荡。”谢微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师父还在世，一定把你引荐给他，你心思直，人又稳健持重，是他老人家最喜欢的徒儿类型。”
二当家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我有要保护的人。那个，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这把剑能让我看看吗？”
谢微就递给他。
二当家的仔细观察之后，只觉精妙：“真是一把好剑，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剑，又锋利又漂亮，重量还正好趁手。”
谢微：“是吧。你也算是个识货之人，只可惜这把剑是我师弟的，等我回家之后，一定托人给你送来一把好剑。”
“别，我哪里配用这么好的剑，今生能见到一眼就知足了。”二当家的犹在感慨：“这剑真是绝妙至极。我幼时听一个说书人讲过，前朝江湖之中有几大名剑，一曰白虹二曰辟邪三曰青冥，各有主人各有风采，随时间换代更替，最后好剑还是好剑，故人却已经不是故人了。”
“哦，前朝有个名剑也叫辟邪吗？”谢微这个极度不懂行的人愣了一下：“这把也叫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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