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扮拙
洛索之事一出，京城内口耳相传。除国公府几位老仆和宁彦身旁的纨绔子弟外，竟人人只道“陛下圣明”。
只因，他是贰臣之后。
茗苑内，宁彦心中黯然，手中端着茶杯，直到凉透了也没喝上一口。
他明明早已料到结果，可当圣旨宣读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失望。
他的这位舅舅，当真是半分也容不下他。
“彦兄！”
齐锦瑜三人焦急前来，进门时，程易还险些摔上一跤。
“彦兄，你可还好？”齐锦瑜凑到宁彦跟前，满脸担心。
非常时刻，身旁竟是这三人给了他阴暗的内心一道暖阳。
宁彦心里有些发酸，只答：“还好。”
程易也顾不得坐，蹲在宁彦身旁，“彦兄如何打算？”
宁彦摇头，他能有什么打算呢？
幼时锦衣玉食，未受过波折，以为人生应就是这般。父亲常年忙碌在外，母亲对他不管不问，从没有人教他该如何好好活着。
父亲出事后，国公府空有爵位，实则是过街人人喊打的老鼠，只配生活在地沟中。他原以为，只要如父亲所说，谨小慎微。哪怕这世间有诸多恶意，能活着苟延残喘已是幸事。
于是，他把委屈和苦闷都憋在心里，就连府中的姨娘对他也动辄便指桑骂槐，这些他都忍过了。
可是这一回，他的命还是由别人一句话便决定了。
齐锦瑜等人在茗苑陪着宁彦叙了一个时辰话，见他已心如死灰也不好多作打扰，只能各自回府。
待三人走后，宁彦放下手中的茶杯。
“姑娘既已来了，便出来吧。”
叶琴冷着眸现身，“小公爷当真敏锐。”
“你家主子可有话要传？”宁彦也不拐弯抹角。
那日在四殿下府中，他已见过跟在妘姬身旁的四人，虽有神似却性格各异。眼前女子不似日前见过的叶画那般直爽，是个少言寡语之人。
若他没猜错，此人功夫比叶画强上数倍，应该是个暗杀高手。
“小主说，小公爷若想解此局，今日酉时，会有马车停在国公府后门左巷。”叶琴说完，转身欲走。
“告诉你家主子，我会去。”
宁彦话音落，叶琴已消失在苑中。
戴着鬼狼面具的男子于暗门处现身，近宁彦身旁。
“此人武功与你比，如何？”宁彦看着叶琴消失的地方问道。
男子直言：“我轻功不如她，身手尚不知。若是刀剑相向，她不敌撤退，我追不上。”
宁彦眸光淡然，“果然，她身旁藏龙卧虎，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半晌，他有些疑惑，“为何会这么快？”
男子会意，“不知，此计因人而异，或是在妘小姐身上见效较快。主子，今夜你要去见妘小姐，恐误了闭关的时辰。”
“无妨，最多折损几年寿数。”宁彦不以为然。
他苟活这么多年，无非就只有一件事未办完，待事成，他就算活到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你说，我是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宁彦有些不忍。
“主子，何至于如此说？这么多年，你从未行过伤天害理之事。”男子宽慰道。
“这世上多的是对我抱有恶意之人，我未曾伤他们分毫，如今却对一个无辜的女子下手。”宁彦心中有愧，“那日在萧恒府中，她虽是维护萧恒，但也确是解我所困，到底是于我有恩之人。”
这么多年，除了身旁两个亲卫，齐锦瑜三人，慈宁宫那位只知道送财物的老太太，从未有其他人给过他片刻善意。
如今，妘姬算是一个。
“主子，情花蛊无毒，对身体无损伤。”
宁彦垂眸，“我自然知道，可是若我未行此计，皇子、满朝重臣之子仍她挑选，她完全不用与我这个乱臣之后有所牵扯。况且，那日在萧恒府中，众人皆知她与萧恒情真意切，到底是我对不住她。”
当年罗裳国灭，蛊王逃至大晏被他身旁这个蒙面亲卫所救，暗自送往京城。醒来后见他不会武功，无半技傍身，便传他蛊术。世人皆道蛊术乃害人之法，可于他来说只是自护。
寻常蛊术需以两官一肌为媒介，侵入人体。两官便是口与鼻，或已百毒相争取一蛊，食之；或制成粉末，嗅之。一肌则是皮肤，只需触到身体的一处。
蛊与毒实际效用相同，只是毒性差异与制作手法区分。
情花蛊是由情人蛊演变而来，最初是蛊族女子为情郎所制。需食入，每月一日蛊毒入体，必服用解药。
蛊王当年耗费数十年，研制出情花蛊。情花蛊无需近身，只需生辰八字。
此法看似方便，可三年只能行一次，行蛊后需闭关三日，否则于自身有损。
情花蛊无毒，不需要服用解药，中蛊者会在三日后对施蛊人情难自已，于身体并无害处。
最初，他只是偶然间听到将军府妘姬的传闻。她生在高门，不仅父亲手握大权，母亲更是精明强干。他当时只道她是生来命好，后得知她接手母亲产业之后更是行事果敢，无人不钦。
那时他的处境如同置身炼狱，若无旁人相助，恐难以翻身，便有意要探一探妘姬。
于是他得知妘姬出京赏梅，故意告诉齐锦瑜等人，并让他们先行一步。他料到齐锦瑜等人会被拦在山门外，而他只需要算准妘家马车抵达的时间。
之后，齐锦瑜命人撰写宣传册，他有意未阻止，想要看看妘姬的反应。最后确如传闻所说，有勇有谋，不同寻常女子，且京中百姓对她评价极高。
再有后来沈寻为难，他知道乐阳楼是妘姬的产业，故意在乐阳楼与沈寻较劲。他本意是想试探乐阳楼掌柜，毕竟手下人的态度和主子的性情有莫大的关系，谁曾想竟等到了叶画。叶画一个亲卫，敢在侯爵嫡子面前毫不留情，说明她有极强的底气。也可以说明，妘姬不与京中高门为伍，只按照自己的性子，不在乎得罪谁。
那日在萧恒府中，他更是确信，妘姬视高门嫡贵于无物，更是他所需要之人。
他本将此计作为日后保命所需，最好这辈子也用不上，可没想到这么快会派上用场。
他无意踏着别人往上爬，可他没有办法。
生在国公府，贰臣之后，他稍一冒头便是杀生之祸。本以为只要小心谨慎，故作拙态，便能苟且偷生。可如今看来，他只要活着，便会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他需要一个靠山，既能保他性命，更可让他不用再藏头露尾，行未完之事。
以他乱臣之子的身份，若有人愿意让他投靠，也是恶贯满盈之徒。他虽有夙愿未成，却不想行坏事。且这样的关系并不长久，稍有变故，更是让他置身险境。
妘姬，是最佳人选。
“主子，日后你待妘小姐好些，焉知不比她嫁给四殿下好？四殿下若日后成为太子登基，免不了三宫六院。若当不了太子，怎知不是比你的处境更危险？”
“但愿如此。”宁彦叹息。
反正他是不会再纳妾室，更不会有通房。若此计成，他日后便只会娶妘姬一人。虽无感情，也让她免于后院之争，就当是补偿了。
这一回，是他利用了她，下辈子，愿做牛做马报答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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