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十二月底，青市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

        整个小城像一个巨大的水晶球模型，晶莹剔透的雪花慢慢从空中飘落。从空中俯瞰，整片校园就像是一个旺旺雪饼，有些积雪的地方就是上面的奶油部分，星星点点。更多的则是和往常一样干净的地面，雪一落下就化了。

        怕冷的人早早在宽大的校服外套里裹上了羽绒服，远远望去一个个的背影就像是哆啦a梦一样。

        程彬还没回来上学。其实他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借故在家里呆着罢了。李军自那之后，对肖时雨的态度也变了许多，甚至少见地找他谈了几次话，让他有什么事及时告诉他，话语中倒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心。

        而传言总是越传越离谱。有人说程彬被打的浑身都是血，是被救护车拉走的；有人说程彬之所以没来，是因为被打残废了，已经要休学了；还有人说肖时雨被检查出来有心理疾病，学校不得已只能让他回来继续上学，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但与此同时，居然也有少部分的声音，说当时听到是程彬先挑的头，肖时雨是被逼急了才动的手。

        一班的人对肖时雨的态度也起了微妙的变化，对于肖时雨胖揍了程彬一顿还能全身而退，不受任何影响这件事，众人都隐隐有些害怕。

        不管众人态度如何，肖时雨都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对于那个陌生号码，他和柏林峦达成一致，并不打算追查。对方出于好意提醒，但并没有自报家门，应该是不愿意被打扰的意思。

        李军在班会上训斥了几个散播谣言的学生，破天荒地帮肖时雨讲了几句话，只说事情是因程彬而起，警告大家不要以讹传讹。班会结束后，又叫肖时雨、柏林峦以及莫晓燕去了办公室。

        “叫你们来是说一下嵘清大学冬令营的事，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了吧？时间在元旦结束后的第二个星期，比以往提前了不少，你们好好准备。”

        为了争夺人才，一些高校会在高考前举办冬令营。取得不错成绩的人，在高考会有一定优势。

        三人都很重视这次机会，莫晓燕尤甚。肖时雨和柏林峦只要高考发挥正常，即便是嵘清大学最热门的专业也不成问题。而莫晓燕，如果单靠考试成绩的话，虽然能勉强进入嵘清大学，但就没什么挑选专业的余地了，因此冬令营就对她格外重要。

        这次冬令营名额是按近一年的平均成绩确定的，她和周俊成绩一直不相上下，最终以05分的优势取胜，莫晓燕高兴地差点在走廊上蹦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周俊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实际上，从李军将肖时雨他们三人叫出去后，他就一直阴沉着脸，旁边人的议论声在他耳边就像一群苍蝇嗡嗡叫一样，令他烦躁不已。

        对其他人而言，他们原本就没有获得名额的可能性，因此也没什么不甘心的。但对周俊而言，差一点点就能获得的东西却最终与他失之交臂，心中不可谓不失望。看到回到教室的肖时雨他们，心中的愤恨更是翻倍增长。

        肖时雨和柏林峦还是一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上，李军提过许多次换座位的事都被二人拒绝了。这位置，坐着坐着居然还坐出感情了。肖时雨按柏林峦的方法学习了一段时间，英语居然立竿见影地取得了一些效果。虽然不算很大的进步，总算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了。柏林峦各科成绩比较平均，因此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很大的飞跃。二人按照平日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复习着。

        一中为这次入选冬令营的学生们安排了集训班，每天的晚自习都要过去参加，放学时间也比以往要晚上半小时。

        回家的路上，街道旁的路灯闪烁着昏黄的灯光，小飞虫们乐此不疲地一只一只冲过去。

        “填空题最后一题，用导数也可以求吧？”柏林峦问道。

        肖时雨在脑海中演算了一下，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会麻烦很多。”

        柏林峦略一思索，赞同道，“确实。对了，我元旦要回家一趟，要不你和我一起？正好带你放松一下，放心，我爷爷奶奶都是很好的人。”

        “算了吧，我元旦有点事。”

        柏林峦观察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主动说道，“有什么想问的？”

        肖时雨用手一下一下往下拽着书包带子，半晌才说，“你为什么会转学来这里啊？”

        沿路的小摊贩推着小推车，上面挂着一个个大喇叭，“胖哥馄饨”、“欣姐麻辣烫”、“老崔鸡蛋饼”等等的叫卖声络绎不绝。锅盖一掀开，白茫茫的蒸汽就这么升腾而生，在冬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柏林峦买了两碗馄饨，分给肖时雨一碗。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鲜嫩的肉馅和滚烫的汤汁。他吃了几口，终于开口道，“因为我出柜了呗。我爸觉得有辱门楣，再加上他现在的老婆整天吹枕头风，我就被赶到这儿了。”

        “现在的老婆？”肖时雨端着装着馄饨的塑料碗，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妈在我高一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是位律师，当时为了一个并购项目连轴转了一个多星期，突发心梗，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救了。”柏林峦坐到路边的栏杆上，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没过多久，我爸就带了个女人回家，可笑的是他俩还有个儿子，比我只小一岁。”

        柏林峦的脸隐匿在热乎乎的馄饨冒出的白汽之后，一时之间看不清表情，话语中透露出一股浓浓的疲惫。

        刚得知消息时，心中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并没有随着时间消逝，反而变成了一座活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而除了愤怒，时至今日，又有了更多的不解。那个女人并不像电视剧中那些一眼就能辨认出的脸谱化的小三，并不浓妆艳抹，也不搔首弄姿，看上去十分平凡。论长相，远不如他母亲。论学识、眼界、事业，更是难以望母亲项背。

        他不理解，更不接受。来到这里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用整天面对他们仨其乐融融的样子，那只会让自己恶心到反胃。

        柏林峦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拥抱之中。抱着他的手并没有十分用力，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源源不断传入他的心脏。

        柏林峦将脑袋靠在肖时雨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说道，“一个拥抱就想把我打发了啊？”

        “啊，那我再给你买一碗馄饨？”肖时雨有些着急地说。

        傻子。

        柏林峦在心里想，反手将肖时雨抱得更紧，用着几乎是有点撒娇的语气说道，“多抱一会儿啊。”

        元旦假期在众人殷切盼望中终于到来。虽然一中早就布置了足以填满这三天假期的作业，但这也没有浇灭同学们的热情。毕竟，就算是做试卷，在教室里做和在家里做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柏林峦一大早就被老爷子派来的人接走，临走前像个担忧儿行千里的慈母似的，嘱托肖时雨好好照顾自己。那架势仿佛他们就要从此分别了似的。肖时雨一开始的离愁别绪很快被不耐烦代替，嫌弃地把柏林峦推出去，敷衍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我肯定不会不接你电话的。”

        “还要记得主动给我打电话汇报近况！”柏林峦从车后座探出头，冲他喊道。

        “知道了！”

        那辆肖时雨并不认识，但光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车终于开走了，他又回到出租房里睡了个回笼觉。难得的假期，稍稍放纵一下也没关系。

        程彬在家中呆了约有半个月，整个人闲的发霉。他窝在沙发上，四周散落着各种零食，双手紧握着游戏手柄，大拇指在“↑”键上快按出残影，看着电视屏幕上的赛车大喊“冲啊！”

        在胜负的关键时刻，他的大拇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抽了筋，就这么输掉了比赛。大骂了一句“艹！”，程彬粗暴地将手柄扔出去，在手机上转账给对手。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按铃声，程彬赖在沙发上，冲着楼上大喊“妈——”，没人应声，他这才想起来他父母一起去了外地参加生意伙伴的婚礼。他不情愿地挪动着身体，终于从“安乐窝”里起身，开了门。

        “周俊！”程彬大喜过望。

        这段时间，即便在家无聊地快要生草了，他也不想去学校。想到肖时雨和柏林峦那两张脸，他就难受。没想到周俊会来看他，程彬赶忙将他迎了进来。

        周俊提着一篮包装精美的水果，说道，“早就该来看你了，只是课业压力太大，拖到现在才来，你不会怪我吧？”表情、语气都无可挑剔。

        程彬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怎么会呢，也只有你还算讲义气了！”

        看着满地的食物残渣与零食袋子，周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很快又恢复了以往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本来上个周末我就打算来的，但你知道我不是一直在忙嵘清大学冬令营的事吗，所以就没来。不过现在我可是个大闲人了，前几天宣布了名单，我不在里面。这不，一放假就来看你了。”

        虽然程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知道周斌一直在忙冬令营这事，事实上，他连冬令营也不清楚，但他也只能顺着话头接着说，“怎么会这样？我以为你肯定没问题啊，你成绩不一直挺好吗？”

        “名额太少了，只有三个。肖时雨、柏林峦、莫晓燕一人一个，就没我的份了呗。不过莫晓燕运气也真是好，就比我高零点几分而已。”

        “没事儿，不还有高考吗，你考高点就行了。”程彬安慰道。

        周斌被哽得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哎，哪有这么容易。要是我有肖时雨那样的成绩，还有什么好愁的？按他的成绩，裸分就能上嵘清最好的专业，我要是他，才不会去参加冬令营，正好也给后面的同学一些机会。”

        什么后面的同学，就是说你自己吧，他腹诽道，也不接茬，从沙发上薅过一包膨化食品，询问周俊吃不吃。

        周俊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他这么嚣张，把你打成那样还能安然无事，气不过而已。他还在班上到处说什么是你自作自受之类的，搞得同学们都信了，所以才没人来看你。哎，打了人怎么能不受惩罚呢？”

        程彬就是个一根筋的单细胞生物，闻言狠狠将那包零食摔在沙发上，声音抬高了八度，大骂道，“艹！”

        周俊貌似安慰实则拱火道，“哎，你也别气。以后咱们就夹着尾巴做人吧，他攀上了柏林峦这棵大树，惹不起咱们躲得起。除了这两天柏林峦回家一趟，他们什么时候不黏在一起？”

        “柏林峦这两天回家了？”

        “对啊，毕竟难得的小长假。”

        程彬脸上突然闪过一道狰狞的笑容，阴沉地说，“那肖时雨这些天不都是一个人了？”

        周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地说，“你别乱来啊，别惹他了，你斗不过他的。”

        从小到大，只有程彬踩在别人头上的份，万万没有反过来的道理，他就不知道让步这两个字是什么。程彬语气鄙夷地冲周俊说，“放心，知道你胆子小，我做什么和你无关。就当是送你的节日礼物，我保证你能去参加冬令营。”

        没过多久，程彬就说有事要安排，把周俊赶了出来。出了程彬家的大门，周俊脸上害怕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拼命捂着脸，才能掩盖住那得意到有些疯狂的笑脸。

        蠢货，只能给人当枪使。

        他从小就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父母更是不遗余力地向众人炫耀关于他的一切。

        “我们家孩子要是有彬彬一半聪明就好了，按他的成绩，上嵘清肯定没问题吧！”

        “哈哈哈，当然了！我儿子是天才！”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好学生、好孩子的夸奖像是一条条铁链将他牢牢锁住，他被固定在这个角色上不能有丝毫懈怠，这是他需要一辈子扮演的人设。因为这，他对自己的性向讳莫如深，对嵘清大学更是像中了蛊一样。他的人生必须是一条光明大道，他不能接受任何失败。

        柏林峦虽然很低调，但从穿着谈吐就能看出来，家世一定不错；而莫晓燕虽然家境贫寒，靠外公外婆种着两三亩薄田供她上学，但本人即便放假也是窝在女生宿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前者他不敢做什么，后者他不能做什么。

        思来想去，唯一能下手的就只有肖时雨了。

        反正他成绩那么好，即便不参加冬令营也没什么影响，周俊下定决心，必须趁着元旦解决这件事。不然等假期结束，肖时雨又会和柏林峦形影不离，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当然，他一定不能参与到这件事当中，否则就没有意义了。而程彬，就是最好的一把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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