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困兽，孤城（4）

这里怎么会有巫女？吴凌烟已顾不上吃惊，只觉发生的一切都分外诡异，完全超出了所能理解的范畴，并且朝着越发荒谬的方向一路狂飙。根本停不下来。

        巫女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睫毛极长，眼睛眯得像月牙，嘴角扬得像流星；黑与白交织成的巫女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狼狈中不失优雅标致，除了胸部略平，可以说完胜大姐头：纵使天仙下凡，也要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屈膝折腰。吴凌烟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巫女服，而且她脚上穿的是普通女生常见的绊扣娃娃鞋，并不是巫女标准的木屐。

        “这许多人，是在欢迎我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睁眼，两名西装女分别从左右两边拦在她身前，子弹上膛。

        大姐头一只手轻轻安抚怀里的男婴，神色凝重，对部下的举动和巫女的哂笑漠不关心。黑章鱼特意选择今天进行反攻，巫女又紧随其后，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巧合。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将消息泄露了出去。

        两名部下绝对可以排除，送货的傻小子连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太可能；莫非是线人那边出了问题？如果是这样那麻烦可有点大。经此一役昙华已被彻底摧毁，黑章鱼残党亦死伤殆尽，旧秩序打破，新秩序尚未建立，混乱必将肆虐冷原。

        她甚至来不及阻止。

        刺耳的枪声划破天空，两名西装女几乎同时扣动扳机，而巫女没有任何反应。这样的距离也容不得她作出反应，西装女开火的速度实在太快，事先又全无半分征兆，如电闪似雷轰，可见她们配合之默契，训练之有素。

        然而有时候，攻势越凌厉，就越可能殃及自身，造成毁灭性的后果——倒下的并不是巫女，而是前一秒还占尽优势的持枪者。只见每个人眉心处都多了一个极细的小洞，鲜血和脑浆汩汩流出；错愕的神情和瞪大的双眼表明，这是真正的死不瞑目。

        吴凌烟大骇，眨眼间这两个英姿飒爽的妹子就这么死了？是谁杀的？明明子弹是朝着巫女发射的，为何她却毫发无伤？

        巫女微笑着步步逼近，大姐头冷冷地凝视着她的正脸，心照不宣。

        全场只有她二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极速飞出的子弹根本没能触及巫女的身体，在距她衣衫一毫米处便被某种肉眼不可见的力量改变了运动轨迹，原路返回径直贯穿了西装女的脑干，当场死亡。

        一场心灵的交流在两人之间悄无声息地展开。巫女率先发难：“好久不见了呢，小仙。”

        “是啊，好久不见。”

        “这五年来，我每天都想着你，念着你，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五年前你还没戴上这个重口味头饰。”

        “重口味吗？我倒觉得很是萌萌哒呢。”她碰了碰头上的角，巧笑嫣然。

        “我总是无法理解你的审美。”

        “是的，所以我们这次大概也很难达成共识了，对不对？”

        林小仙点点头，手中已多了一柄双筒左轮；枪口正对怀里的婴儿，粗糙的毛皮和木质枪托就像普鲁士王朝流传到现在的火枪。很难想象这样一把古董能有多大威力，尽管如此轰爆婴儿的脑袋应该不成问题。

        “你不会这么做的。”巫女仍然在笑，只不过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并且停下了脚步。

        婴儿对即将到来的厄运浑然不觉，兀自拍着小手欢欣雀跃。他把两女的对峙当成了表演，背景是华丽无情的月光，高台垒垒，绝世的戏子依着写好的剧本纵情狂舞，取悦虚空中无形的观众。

        “那好吧。”巫女无奈，“我又输给你了，再见。”

        她转过身慢慢蹲下，背部完全暴露在对手视野之内，将右手按向地板。

        林小仙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晚了，一股可怕的怪力将她连人带椅抛到空中，强大的冲击波瞬间粉碎了脱手的左轮，林小仙竭力缩成一团，紧紧抱住怀里的婴儿，以自己的后背为载体抵消了绝大部分冲力；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五脏六腑都倒了过来，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却生生咽了下去，不是逞强，而是不愿“弄脏”了孩子。她的第一反应是爆炸，随后是保护婴儿，直至眼角余光瞥见那条蜿蜒升腾的、如龙般的身影。

        天崩地裂，月亮吓得躲进云层深处，红色闪电击穿夜幕，直指苍天；金色双瞳撕裂大地，疾升入空；呼出的腥风分开海浪，撼动高塔，宛如诸神黄昏。

        不是龙，是蛇。巨蛇。

        有史以来已知最大的蛇是泰坦蟒，平均体长可达十米，最大甚至能长到十五米，而眼下这条巨蛇却轻易刷新了这一记录：仅露出在外的长度便超过了二十米，最粗的地方有卡车轮胎那么粗，两颗闪耀的暗金色巨眼就像两盏灯笼挂在头部两侧，冒着顶级掠食者特有的凶光，头上一弯白色的新月印记银装素裹，炫目无比，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月亮。

        简直就像是北欧神话中的尘世巨蟒。

        它冲破林小仙脚下的地板，将轮椅一头撞飞，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巫女，却并没有一口将她吞入腹中，而是吐出血红的芯子轻舐她裸露的小腿，温顺得活像一只向主人邀功的宠物犬。

        吴凌烟脸色煞白，像保龄球一样东倒西歪，费了好大劲才稳住身子，剧烈的震动几乎将整座高塔毁于一旦。惊骇之下他本想趁机溜走，大姐头重重摔在他身后，哪怕背部已身受重伤，仍奋不顾身地死死护住婴儿，背面着地，四散的长发在风中狂舞；那种一往无前又走投无路的孤独，如钢针般扎进他的神经，刺激他改变了主意。

        “嗯？您什么意思？”

        巫女吃了一惊。

        这个不起眼的送货员竟然拦在了她的面前。

        “我……不能让你过去。”吴凌烟说。

        巫女并不生气，微笑道：“我不想伤及无辜，能请您让开吗？我只要拿回我的孩子。”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你的孩子？”

        “证据？”巫女一怔，作思考状，“我自己的孩子，还要证据吗？”

        “当然！”吴凌烟答得斩钉截铁。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勇气，面对谈笑自若杀害两人的危险人物，边上还有巨蛇虎视眈眈，竟然还敢出言顶撞。“很难想象你这把年纪会生孩子。”

        “嘿嘿，看来您什么都不知道。我再给您一次机会，走，还是不走呢？”

        “不……”

        话还没说完，吴凌烟就感到腰间一阵剧痛，仿佛全身精力都被瞬间抽离。想好的措词卡在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能哆哆嗦嗦地移下目光，原本离他尚有一丈之遥的巫女不知何时已至身前，涂成鲜红的指甲深深插入他的下腹。

        “拜拜。”

        操。吴凌烟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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